晋无咎心念一动,道:“这是,青龙面具。”
莫玄炎上前一步,道:“无咎不得无礼,眼前这位,便是我教教主。”
那人上前三步,道:“嘿嘿嘿哈哈哈,你便是和炎儿私定终身的晋无咎?”
晋无咎听他说话语速极快,全不同于初来乍见时以为的不怒自威,道:“晚辈正是。”
那人道:“年纪轻轻便有这等功力,不过比起碧辰还差得远。”
晋无咎心道:“你见了我便是一阵浓烈杀气,只因玄炎敬你,我才保留三分,和你差得也没那么远罢?看你武功不过如此,哪有那位前辈‘七星太极’的惊世骇俗?从上到下没有半点宗师气度,堂堂盘龙教主,竟是这样的人么?”
嘴上却不争辩,道:“前辈教训得是,晚辈定会勤加修练,不教玄炎失望。”
莫玄炎道:“恳请教主高抬贵手。”
那人不言不动,看似呆若木鸡,晋无咎却分明看见两只眼珠在暗中滴溜溜好几个来回,身周杀气时隐时现,一边微觉有趣,一边全神提防。
过得片刻,那人忽道:“嘿嘿嘿哈哈哈,不知廉耻。”
晋无咎心道:“不知廉耻?他在说我还是在说玄炎?”
又听他道:“炎儿,我对你很失望。”
莫玄炎道:“辜负教主厚爱,玄炎惭愧。”
那人道:“记得我吩咐的事,莫家兴衰,全在你一念之间。”
晋无咎不知前因后果,完全接不上话,见身旁莫玄炎踌躇不决,那人已转身隐入丛林,消失前还不忘“嘿嘿嘿哈哈哈”怪笑数声。
晋无咎被他笑得毛骨悚然,待眼前全无声息,这才牵过莫玄炎,道:“玄炎,你说他是教主,可为何……”
莫玄炎抢道:“无咎,今夜你看见这些,不免心生疑惑,但我对你,对哥哥姐姐问心无愧。”
晋无咎道:“我自然知道,可是……”
莫玄炎再度抢道:“你若信不过我,今夜我便容你为所欲为。”
话音未落缓步上前,双手勾住晋无咎颈项,踮起脚尖与他相吻。
这一下来得突兀,晋无咎登觉一阵扑鼻体香,迷得神魂颠倒,“魔塔”那日情形却历然在目,双手轻轻将她推开,见她双瞳中注满柔情,将她青葱玉指重新握住放在唇边,道:
“你有为难之处,我不问便是,又怎会不知体谅?两年来朝夕相对,难道我还会对你有所猜忌,在这时候乘人之危么?”
许久,莫玄炎轻轻抽出双手,转身道:“回去了。”
晋无咎又喜又忧,怕更增她负担,只若无其事哦得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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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后,晋莫于房中打坐,申时莫玄炎先毕,一个人走出房间来到院中,正要坐下,惊觉南侧树顶有人,抬头看去,恰见飞来不知何物,认出为人界手法,精准无误掐指接过,再看那人已不知所踪,并不上前追击,心道:
“瞧这人身法,即便不是碧辰,亦是我教高手,会不会与那十名教众有关?”
再看手中暗器,果然一枚果壳内藏字条,取出一看,额间沁出汗滴,难以安坐读书,在院中来回踱步,不知何时,晋无咎已在门口凝望自己,一时间足下停顿,进退两难。
晋无咎走到跟前,道:“你终于发现我了。”
见莫玄炎垂首不语,又道:“昨夜开始,你便一直心事重重,适才打坐,你好几度呼吸岔乱,我可以不问缘由,却能陪你府内说话排解,陪你郊外游玩散心,这你也不用么?”
莫玄炎这才抬头,与他四目相对凝视,知道他对自己万般体惜,如此不闻不问,实是难为了他,轻咬几下嘴唇,将手中字条递过。
晋无咎微笑接过,道:“你肯让我为你分忧,那是再好不过。”
视线落在字条上时,不自禁倒抽一气,上面赫然写有“沈莫精英尽出,支开晋无咎,速往咸阳”十五字。
晋无咎道:“小哥哥今夜会在咸阳投栈,小哥哥有危险。”
手持纸条自东侧石门奔出。
莫玄炎见他离去,呆站原地彷徨无计,不多时晋无咎回来,身后已跟着夏语冰。
晋无咎更不停步,入内取得“帝喾剑”与“鸿鹄之翼”,莫玄炎道:“我与你同去。”
夏语冰道:“玄炎妹妹,有无咎一人足矣,你便留在卓府,免得到时为难。”
莫玄炎道:“姐姐,我既把字条交给无咎,便绝不会谋害哥哥,盘龙上峰十大高手,单凭哥哥无咎二人之力难以抗衡,除非,除非……”
晋无咎道:“除非甚么?”
夏语冰道:“那位前辈既已离去,便当他从未来过,时间紧迫,我们不要心存幻想。”
莫玄炎点头道:“有我在场,强弱之势便大为缓和。”
夏语冰道:“妹妹话是不错,可……”
莫玄炎道:“姐姐有所不知,凡我教弟子必有一条铁则,便是宁死不为人质,我这样说了,可否断绝姐姐最后一层念想?”
夏语冰确想留下她在西安城中,万一卓凌寒身陷绝境,说不定还能以她为质,换得一线生机,不料被她一语道破,轻叹一气,道:
“既然如此,你们一同去罢,我昨日传下号令,此刻咸阳县内数千帮众总是有的,绝非区区十人便能来去自如,再加你二人武功,相信可保凌寒哥哥无虞,可是玄炎妹妹,此事一过,你该如何收场?”
莫玄炎道:“此事不劳姐姐挂心,晚些再说不迟。”
说罢款步进屋,再出来时已换作黑纱青翼,“句芒剑”持于右手,与晋无咎道别夏语冰,一先一后直冲云霄而去。
夏语冰待二人隐于云层,将付圭唤至自己院落,递上字条,道:“莫沈两家想对凌寒哥哥不利,付兄弟见多识广,如何看待此事?”
付圭道:“这……帮主洪福齐天,定能全身而退。”
夏语冰轻叹一气,道:“我以为付兄弟武功高强,会自告奋勇前去相救。”
付圭道:“帮主远在咸阳,无咎和莫家丫头已然赶往,我再离开,卓府谁来把守?”
夏语冰心下一凛,暗道:“此言深得要领,我关心则乱,竟未想到这一层。”
道:“是我错怪你了,你先下去罢,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付圭道:“是。”
转身自南侧石门而出。
夏语冰痴痴眼望南侧石门,心道:
“盘龙深居世外,若非夏家为一己之仇算计太极公,怎会有今日危局?现下想来,正是因为谷口炸药致班师父伤残,爹爹这才隐瞒盘龙教众身份,命我接近凌寒哥哥,实是想要从我口中探知丐帮复仇动向,却不料女大不中留,这些年来,我非但在凌寒哥哥身边寸步不离,更放走太极公,生出我这么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儿,他老人家定要后悔死了,但是夏家远离江湖,本可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何必加入盘龙陷入江湖纷争?弄成今日这般妻离子散,爹爹叔叔可曾后悔?”
摇一摇头,幽幽缓道:“蹠飞杭兮越海,从安期兮蓬莱。缘天梯兮北上,登太一兮玉台。”
正是《楚辞·九思》中的两句,这些日子每日翻读,早已背得熟了,脑中出现蓬莱仙谷,张口便吟诵出来。
念及夏昆仑一家所居昆仑仙境,又喃喃道:“昆仑悬圃,其尻安在?增城九重,其高几里?”
为《楚辞·天问》中的两句,夏语冰却在这时停顿下来,秀眉紧锁,重复道:“增城九重,其高几里?增城九重,其高几里?增城九重,其高几里?增城九重,其高几里?”
如此一直重复至第四遍,眼前浮现无穷画面,将自产后与卓凌寒离开蓬莱仙谷,定居西安城以来所见所闻细想一遍,这一想便是小半个时辰,终于愁眉尽展,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正欲前往东南院落,计伏常回入南侧石门,道:“帮主夫人。”
夏语冰见他神色有异,道:“何事?”
计伏常道:“府外有二人求见,其中一个戴着帽子挡着面纱,看不清长相,另一个自称是……”
夏语冰道:“自称是谁?”
计伏常道:“自称是你爹爹。”
夏语冰道:“爹爹……他们来得正好。”
扬起一抹俏皮笑意,道:“叫付兄弟来此,再带二人入内见我,召集西安总舵的弟兄们,传令不得靠近此院,候于外围待命。”
计伏常见她一脸神秘,知道这年轻帮主夫人素来鬼点子多,半分不以为奇,莞尔领命而去。
不多时,一高一矮二人在计伏常带领下进入院中。
矮者在前,瓜子脸型,脸颊瘦削略带凹陷,眼神皮肤均显枯萎,颇有未老先衰之态,一身紫衣面料光滑不染微尘,却难掩气色憔悴,正是夏昆仑。
高者在后,衣裳鞋帽一色的黑,面前黑纱垂下挡住容颜,腰间狭长兵刃亦由黑布包裹,仅露出的手腕手背却白皙娇嫩,此外昂首挺胸气宇不凡。
夏语冰端坐圆桌,面前摆有一个茶壶四个茶杯,待计伏常告退,道:“爹爹,您怎么来了?婶婶可好?我那堂妹可好?”
付圭站于身后,见夏昆仑出现,双手两根白色软鞭随之颤抖,却是夏语冰坐下时嫌腰间碍事,命他帮忙拿着,他素知夏语冰使单手软鞭,也不知哪来的第二根,既吩咐下来,身为四袋弟子不便违抗,再听她漫不经心一问,大觉奇怪,暗道:
“他们父女见面,她怎会是这种态度?又去扯甚么婶婶堂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