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宁最后这句话无非是给自己留个台阶,不想卓凌寒得势不饶人,铁了心要与十五派不欢而散,道理讲不通,打又打不过,一张老脸涨成猪肝红。
正僵持间,门外走入一个一袋弟子,道:“帮主,武当奚清和求见。”
卓凌寒知道奚清和为不尘徒孙,道:“快请。”
对十五派恍若不见。
此时晋无咎仍被两名五袋弟子左右架住,奚清和一瘸一拐走入北厅,第一眼便看见他,登时怒不可遏,“刷”的一声抽出长剑。
卓凌寒奇道:“奚兄弟,不知无咎有何得罪之处?”
心下暗自发愁,丐帮与佛门十五派已然闹翻,实不想节外生枝,再与武当派闹出摩擦。
十五派掌门见奚清和来得正好,人人幸灾乐祸,存心想看这个晋无咎又闯下甚么大祸,得罪了武当派,卓凌寒还护他不护?
奚清和身为武当派第三代首席弟子,平日里与不尘、玄阳子游历不少,座上各派掌门能认得出一大半,一一打过招呼后,咬牙道:“在下武当玄阳真人座下奚清和,奉家师之命前来送信,却在秦岭太白山巅被这厮打断腿骨,若非在下懂得接骨之术,只怕要落下终生脚疾。”
卓凌寒惊道:“无咎,可有此事?”
晋无咎道:“有。”
卓凌寒见他说得理直气壮,怒意更生,道:“我当初传你这招‘或跃在渊’时,让你立下甚么重誓?”
晋无咎道:“只可防身救人,不可用来为恶。”
众掌门见他对答如流,心想原来卓凌寒传掌时还有这层细节,这么说来是晋无咎自己不争气,而非卓凌寒纵容。
夏语冰道:“奚兄弟,据我所知,晋无咎只会一招‘或跃在渊’,功力粗浅,绝非你的对手,请问他是否偷袭,又或者倚多为胜?”
晋无咎忍不住道:“明明是他先偷袭我,把我的头踩在脚下。”
夏语冰道:“胡说,奚兄弟武功远胜于你,他要打你的话,何须偷袭?”
她虽口称“胡说”,但语气温柔,眼见晋无咎丝毫无惧,料想别有隐情,存心想让奚清和自己说出经过。
果然奚清和怕晋无咎说得模棱两可,让在场众人误以为武当派理亏,抢道:“在下与一绿衫少女斗剑,怕他暗中偷袭,这才先下手为强,谁知他先是装作不会武功,再趁在下不防,突然以‘降龙十八掌’伤我。”
夏语冰道:“无咎与那绿衫少女是一伙的么?”
奚清和道:“二人彻夜同床共枕,在下亲眼所见。”
目光中满是嫉恨。
此言一出,厅上尽皆哗然,晋无咎环视众人,昂首挺胸,一脸的问心无愧。
卓凌寒见他毫无惭意,声色俱厉道:“无咎,你可知你做了甚么?”
晋无咎道:“小哥哥,碧痕修练‘阴虚’内力,体寒不能生热,我不抱住她,她会活活冻死的。”
卓夏对视一眼,夏语冰与沈碧痕相同内力相同体质,只因有卓凌寒时时陪伴,才不会有沈碧痕的苦恼,水遁潜逃穆庄时又适逢酷夏,虽全身透出寒意,比起太白山巅层层积雪,又要好得太多,夫妇二人对此再熟知不过。
卓凌寒道:“倘若只为救命,自然另当别论,可你们又怎会和武当弟子生了冲突?”
覃箫皮里阳秋的一笑,道:“好一个‘只为救命’,好一个‘另当别论’,我道丐帮弟子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果然背后离不开卓帮主的放任,敢问卓帮主,身为天下正道,是不是为了活命,便可以弃道义礼法于不……”
最后一个“顾”字尚未出口,卓凌寒喝道:“住口!丐帮审问弟子,还轮不到别派过问!”
奚清和被他洪钟之声吓了一跳,眼见十五派掌门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方知两边是敌非友。
汤洪海起身舞动双锤,道:“卓凌寒!你目无尊长,别说我和你师父平辈,便是班陆离当年,也没敢这样对我们说话,今日你丐帮这件事,我庐山管定了!”
他自来赵宅后,眼见己方以十五派之众,却对一个后生晚辈无从下手,卓凌寒软硬不吃,入席后竟未占得一丝便宜,一口恶气憋到此刻终于释放出来,一边嘶吼一边心道:“管他妈的打不打得过,骂了再说。”
正觉心情舒畅,一道白光闪过,颈项中透出一股落入冰窖的凉意,定睛看时,眼前出现一个白衣男子,正是齐高。
卓夏还在蓬莱仙谷时便听谷外传讯,说齐高速度惊人,先前穿过慧宁一剑,已教卓凌寒大出所料,夏语冰更需稍加思索方能想明,此时再见他于倏忽间逼近汤洪海,身法委实诡谲非凡。
卓凌寒不到万不得已,毕竟不想恃强凌弱,道:“齐兄弟手下留情。”
卓凌寒自忖难以于刹那间追上脚步,从阴寒五指下救出汤洪海,惟有出言喝止,十五派余人倒抽一口冷气,想这齐高电光火石般的身形,这一掐换了是谁也提防不住,先前只道他不过偷袭,至此一个个心底微颤。
齐高一击得手,对蓄势待发的众派掌门弟子微微一笑,松开五指,道:“庐山在江湖中并无劣迹,汤掌门也大不同于唐掌门,我劝你还是少说两句。”
他冷手突施,这两句话却说得甚是平和,全无敌意。
汤洪海被他速度所慑,竟不敢再骂,下意识道:“唐掌门便怎样?”
齐高道:“唐掌门钢筋铁骨,早被铜砂之力练得不怕开水烫了,打几下也无妨,但你汤掌门脸皮薄,要是被在下一番羞辱,便是不想自尽,也非自尽不可了。”
“死猪不怕开水烫”七字,便连晋无咎都明白甚么意思,只不过事关整个铜砂派颜面,各派门众明知齐高是在绕着弯骂唐桑榆为死猪,也不得不将笑意硬生生咽进肚里,只晋无咎与后排个别弟子忍俊不禁,余人一脸严肃。
牟庄大会齐高连打唐桑榆六巴掌,此事早已传遍武林,汤洪海倒不怕死,只怕齐高点中自己穴道大加折磨,到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才糟糕,双手紧握铁锤,却始终没有勇气挥出。
另一边唐桑榆缓缓挥扇,面带微笑,心道:“不妨事,不妨事,只要没有亲眼看见,便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齐高转向尚在中央的晋无咎,道:“小兄弟,你可真够教人操心。”
晋无咎苦笑道:“我有甚么法子?我和碧痕走得好好的,总有和尚尼姑道士来找我们麻烦。”
齐高转向卓凌寒,拱手道:“齐高有一个折衷方案,或许能替帮主与帮主夫人分忧,亦可安抚住各派掌门。”
卓凌寒道:“若真有这般良策,自然皆大欢喜。”
夏语冰适才得他解围,对他暗生好感,虽不能就此认定他聪明机变更胜一筹,毕竟以丐帮帮主夫人身份,不可能如他一般,当众让峨眉派掌门生个孩子。
但能一语令慧宁恼羞成怒,打消与自己比试的念头,已不是一般的智谋,此时听他再提方案,有心想看又能想出甚么自己没有想到的点子。
齐高道:“各位掌门从进入这间北厅开始,便一口咬定我丐帮轻视佛门各派,但我丐帮弟子平日里耳濡目染,帮主与帮主夫人向来将少林视作武林泰山北斗,言辞间从无对佛门十六派不敬之意。”
慧宁道:“有甚么法子便直说出来,别扯这些有的没的。”
齐高道:“是,师太。”
慧宁见他谦恭,心意稍和。
齐高道:
“帮主想要亲上少林解释一切,苦于无法脱身,各位掌门想要当场诛杀晋兄弟,此举又有悖丐帮帮规,齐高恳请帮主允准,由我带晋兄弟少室山一行,一来解释牟庄大会与《易筋经》的误会,二来将晋兄弟所作所为告知崇印方丈,让方丈定夺晋兄弟该生该杀,‘五大十一小’既以少林为首,倘若崇印方丈认为晋兄弟罪不至死,想来各位掌门也不会再存争执,觉得我丐帮偏私。”
卓夏对视一眼,均觉这个主意可行,丐帮弄丢少林派《易筋经》终是事实,假借盟中事务繁忙为由拒不露面,怎么看都不是长久之计。
齐高于牟庄一出手,武林中人尽知他的武功远在丐帮四长老之上,虽说确有如他所言来历不明之嫌,若就此将帮中重要事务交到他的手中,不免过于草率,但上少林寺解释一事,他确是上佳人选。
加之崇印在正道武林中人所敬仰,将晋无咎交给少林寺,后者性命自然无碍,崇印通达事理境界高宏,只消听完前因后果,当知绝无死罪。
众掌门自能窥破这层用意,虽知齐高摆明要救晋无咎,但此时敌强我弱,单凭这一身闪来闪往的轻身功夫,要想暗算十五派中任何一人已如探囊取物,既然提出交由佛门处置,脸面好歹可以放下,众掌门互换一个眼神,一个个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