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碧痕道:“哥哥。”
沈碧辰却不说话,直接抽出腰间“蓐收剑”,夜空中登时一道金光,沈碧痕见兄长到来,心知今日一战在所难免,“息壤剑”随之出鞘,对晋无咎道:“你站到一边去。”
晋无咎亲见沈碧辰那日视四派掌门若无物,这一次却一言不发,“蓐收剑”已紧握在手,心道:“小哥哥不是那老巫婆能比,碧痕的哥哥看见小哥哥直接便拔剑了,那老巫婆却连人家飞到头顶都不知道。”
沈碧痕见他不动,道:“你想留在这里送死么?再不走开,我点你穴了。”
晋无咎自忖单凭一己之力,万难令双方罢手,无奈退开,心道:“这里是西安府,到处都是小哥哥小姐姐的人,他俩自不会有事,若是碧痕遇到不测,我便和她一起去死,反正我以后见不到纤纤,是活是死也没甚么分别。”
自双脚踏出蟠龙谷,便已生来无趣,只还想不到借口去死,能有个理由得令解脱,竟似求之不得。
沈碧辰全身黑布,只留双目在外,道:“久闻卓帮主卓夫人鸳鸯侠侣,今日我兄妹以二敌二,二位意下如何?”
卓凌寒见他嘴唇不动,单凭腹部发力,便能将一句话讲得清晰可闻,暗暗佩服,转头对屈彪等五人道:“你们退下。”
夏语冰见丈夫应战,抽出白色长鞭,在地上清清脆脆“啪”的一拍,卓凌寒右手长棍举起,与沈碧辰“蓐收剑”相对。
沈碧辰手腕一抖,率先出击,向面门虚刺,卓凌寒看出这一剑乃是虚招,不闪不避,“打狗棒”“挑”字诀一招“棒挑癞犬”,反攻右腋。
沈碧辰见他判断精准,棒招精妙,不肯示弱,“蓐收剑”转虚为实,心想双方都不收招,自己大不了腋下穴道被封,对方脸上伤势势必远胜,卓凌寒看穿意图,又改“戳”字诀一招“蜀犬吠日”,棒尖指向喉结。
沈碧辰见如此两败俱伤,受创更重的又是自己,剑尖上下点动,在双目喉结间不住来回,二人均是只攻不守,眼见距离对方兵刃越来越近,齐齐一个收势向后跃开,各退两步后站定。
只短短数招,二人已互知功力悉敌,相互间暗暗钦佩,屈彪在旁观六人中武功最强,看出二人暗中较劲,存心以攻对攻,看似不要命的打法,实则对防守距离把握精准,旁人看来随时可能同归于尽,但最后必会各自避退,绝不会逞一时之快,任由要害受制。
二人几经变招,于同一时间后撤,小试牛刀之下,谁也不遑多让。
那头沈碧痕剑光飘忽,夏语冰鞭影邪魅,二人内力同为“阴虚”,招式追溯根源,皆由晋太极传下,虽初次相见初次交手,数招一过,却似彼此了若指掌,沈碧痕兵刃稍短,不住进逼。
夏语冰则脚下迅捷,不住挪移变换,保持距离,畏惧剑锋,手腕舞动,操控鞭身不为剑刃触及,沈碧痕瞧出对方所忌,在身周随手几下虚斩,夏语冰不与消耗,软鞭回撤,沈碧痕亦收起长剑。
卓凌寒与沈碧辰稍一提气,又再面向而前,卓凌寒“引”字诀一招“引狗入寨”,沈碧辰看出中央空门乃是陷阱,上下各出两剑,反刺对方鼻尖肚脐,卓凌寒棒上忽慢,使“缠”字诀一招“斗犬十弄”。
沈碧辰见棒上内力刚柔并济,料知此时剑棒一交,便被带动落于下风,手臂下探,剑尖上挑,反刺对方右腕。
卓凌寒见两下诱招,沈碧辰都不受骗,自接任丐帮帮主以来,与正道中人切磋武艺不在少数,竟无一人能有沈碧辰的武功,非但不惧,反而更增亢奋,又使“挑”字诀一招“拨挑狗爪”,手腕更低,自下而上点向对方右手手背。
沈碧辰见他手势与自己一般无二,好胜之心又起,仗着“蓐收剑”锋芒锐利,并不收招,只等对方主动变招。
卓凌寒也不畏惧,使“封”字诀一招“犬牙交错”,棒尖舞动,卷起一阵劲风,将“蓐收剑”圈入漩涡,沈碧辰不退反进,握紧“蓐收剑”,在呼呼风声中破空而出,直刺卓凌寒右手手腕。
卓凌寒此时已深得“打狗棒法”精髓,一根竹棒看似无锋,却不知击败过多少武林中的成名人士,其中好些招式极易令对手双眼迷惑,不由自主跟随棒风前后左右,便教功力相当之人,也难免迷失其中。
要想胜出,或如班陆离熟知棒法套路,或如不尘内力更胜,又或如晋太极天下间无出其右的招式,倘若三者未得其一,莫说三十六路“打狗棒法”,单只这一招“犬牙交错”,已被封得七荤八素不知所云。
二人打斗至此,均只使用兵刃,各有至阳掌力保留,显现出的内力难言伯仲,沈碧辰却稳持“蓐收剑”,在棒风中一穿而越,“打狗棒法”在丐帮中素为帮主一脉单传,看似简单一招,不懂心法单看招式,极难看出棒法中的奥义。
卓凌寒见这招“犬牙交错”仍未奈何得了对方,棒尖稍顿,使“戳”字诀一招“歹戳狗臀”,直点“中脘”、“天枢”二穴,前进同时向右避跃,沈碧辰见他变招华丽,收剑闪身,躲开棒尖两戳,二人各自近得一个身位,相距已在咫尺,左手同时举起。
卓凌寒五指摊开成掌,沈碧辰握拳仅以食、中二指相对,各自右手不停,卓凌寒使“转”字诀中一招“恶犬回咬”。
沈碧辰不意他到得如此之快,“蓐收剑”一个横斩,阴力所到之处,卓凌寒不敢硬接,双方再度各退两步,右手兵刃均只蜻蜓点水触及衣襟,左手亦只点到为止,未能一击而实。
卓凌寒棒法精绝,沈碧辰应对同样妙到巅毫,每每转守为攻,皆令对方暗暗叫好,卓凌寒生性沉稳厚重,随年岁增长,功力渐渐精纯,持之以恒的精修苦练,外加蓬莱仙谷受晋太极指点,相比一年前受困穆庄的他,不知不觉间已然脱胎换骨,跻身一流武人行列。
但他从不以高手自居,遇见任何对手都谨慎待之,沈碧辰还击虽妙,但卓凌寒施放任何一招,从不会冒出“我这一招过去,你还不弃剑投降”之念,总以对方最强抵抗作为准备,也便不会因估计不足而手忙脚乱。
这一点却是得天独厚的优势,换作一个飞扬跳脱之人,即便与之同等身手,说不定此时也被沈碧辰出奇制胜。
另一边沈碧痕步法些有滞慢,夏语冰软鞭上盘下旋,找准时机便一个俯冲缠绕,看似边打边退,但沈碧痕喘息声渐渐加重,脚下难以跟上节奏,倒也非是她武功不及,若二人公平交手,五百招内难分高下。
但夏语冰产后已有半年,又得卓凌寒悉心照料,此时身子全然复原,沈碧痕却是翻越秦岭来到这里,加之太白山顶与奚清和激斗两百回合,委实元气大伤。
除此之外另有一层原因,二人所学如出一辙,夏语冰之聪慧天下间无人不知,两招一过已了然于胸,沈碧痕却不免惊骇,想这卓夫人分明从夫,为丐帮中人,为何使出每招每式,皆与家传武学这般相似?
同等功力二人相斗,岂容得她这般分心?她一入西安城便遇丐帮中人,原已打算束手就擒,对双方胜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哪知沈碧辰忽而杀出,二人自小兄妹情深,沈碧辰对她千依百顺,疼爱之心更胜沈墨渊,只怕自己胡乱投降,引得沈碧辰狂性大发,这才咬牙坚持。
晋无咎见夏语冰稍占上风,反而略微宽心,连日相处下来,他与沈碧痕友情深重,对夏沈二人难分轩轾,但沈碧痕手持“息壤剑”,万一失手,夏语冰伤亡难料,反之后者软鞭不易致命,沈碧痕但教落败,无论自己苦苦相求,还是带回丐帮好生安置,都大有转圜余地。
早在二人交手五十招时,夏语冰已自知立于不败之地,手中招式刻意放缓,她原本没有杀心,初初看见这张俏若春桃,清如秋菊的绝色容颜,身为女子亦不由心生怜意,再见沈碧痕对晋无咎轻嗔薄怒,显已情根深种,回想曾与卓凌寒的点点滴滴,心头涌上一股柔情。
此后游斗无关胜败,只为令卓凌寒与沈碧辰全神切磋,她知丈夫如今功力,尚不足以与少林武当顶尖高手相提并论,但除此之外,要找一个棋逢对手者已十分难得。
此战过后不论胜败,卓凌寒必大有收获,这向来便是她身为人妇一个极大心愿,否则也不必回到蓬莱仙谷当晚,便带卓凌寒去找晋太极受教。
这时卓凌寒与沈碧辰已拆不下四百招,但二人内力均为同龄人中翘楚,又方当青年精力充沛,四百招后非但没有疲态,反而愈来愈是精神焕发,屈彪五人见卓凌寒迟迟不胜,暗暗焦躁,夏语冰却心下欢喜,出手之际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心道:
“屈长老真是急性子,人生一大幸事,便是有恰到好处的对手,你替凌寒哥哥担心着急,凌寒哥哥却不知有多高兴,倒是无咎,怎么好像对心上人有些漠不关心?”
她却不知晋无咎半年来的情变,暗想等这一场打完,可得找个时机好好问问。
卓凌寒“打狗棒法”看似只有三十六路,但在丐帮历任帮主使来,无不千变万化,纵使千招过后,亦令对手无从捉摸,好在沈碧辰根基扎实,又仗“蓐收剑”之利,纵不能完全参透棒法玄机,也尽可招架得住。
另一头沈碧辰家传剑法虽有一百四十四招,其实只浓缩为十二式,沈碧痕在太白山使出这路剑法时,奚清和难以摸透,但卓凌寒的眼力,整个武当派仅不尘一人能出其右,岂是第三代弟子能比?堪堪五百招后,卓凌寒与沈碧辰深知招式上难分胜败,手上运劲,一攻一守皆虎虎生威。
这一日西安城中起风,一众人除夏语冰与沈碧痕外,余人原本觉得舒爽,此时阳力一出,空气中劲风瞬间变暖,连晋无咎都被吸引过去,夏语冰看得清晰,心道:“无咎长于山中,与鸟兽为伴,或许对儿女情长浑然未知,还需假以时日,这些情愫自然而生,倒不用我们替他操心。”
她顺理而推,这番猜测却只对了一半。
卓凌寒右手“打狗棒法”挑戳缠封,左手“降龙十八掌”无坚不摧,沈碧辰亦将家学尽情施展,右手为至阴“直符九天剑”,左手为至阳“琅环碧玉掌”,二人棒剑难解难分,手上招式层出不穷。
沈碧辰起初想以二指相对,以阴制阳以柔克刚,但卓凌寒掌风一到,登觉压迫窒息,只怕指力尚未穿透手掌,对方掌力已将自己指骨震断,不敢托大,运劲手掌,与“降龙十八掌”一对,双方棋逢对手,路旁树叶被掌风带到,哗哗之响更盛。
晋无咎自出“蓬莱仙境”,每一次旁观卓凌寒对敌晋太极,皆是招式落败,知他内力深厚,却从未真正见识过全力以赴的模样,直到此刻恍如大悟,心道:
“小哥哥的‘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每招每式都离不开内力,老爷爷只因为内力全失,小哥哥不能使出全力,但是五分力道下的招式,又怎能和十分力道下的招式相比?同样一招‘或跃在渊’,五分力道打出去,碧痕的哥哥都不用理会,直接以招式相拼就可以,但十分力道打出去,碧痕的哥哥就必须回守自保,这其中的差别,我竟到这时才想明白,当日蓬莱仙谷随便一看,就断言小哥哥不如夏昆仑,可真是想得太简单了,夏昆仑,夏昆仑……”
一想到“夏昆仑”三字,脑中疑惑又复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