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事之秋,南西告诉我,他和那个女人分了。我很纳闷,不是好好的,怎么就分了?可能上次我去他们家里吃饭只看到了表面,平静下面涌动暗流,那时候我所认为的美好生活这么快就破碎了。
我问南西发生了什么事?他说他们吵了一架。我安慰说,床头吵架床尾和,没有不吵架的夫妻,吵架很正常,过几天就好了。南西有些痛苦地说,这次不一样,不像往常小吵小闹,这次吵架很彻底,双方都一致决定分手,这次不可挽回了。我听后感觉木已成舟的事情旁人已经无话可说。然后南西问我这里可以住吗?他现在已经无家可归,他收拾行李后从她那里离开了,“身无分文”不知道去那里租房,想来我这里住一阵子,再做打算。我立刻想到南西将来到我这间狭窄的出租屋一同居住,像两只老鼠在一个地洞里睡觉,磕磕跘跘,诸多不便,却又不能拒绝他。即使我们很久没见,重新又见添了生疏,毕竟朋友的身份还在。只好说:“你不嫌弃房间简陋就过来吧!”
南西就在一个傍晚搬了过来。天上的云像一副水墨画挂着,仿佛要下雨。天气很冷,小街上的行人低着头走路,手插在兜里。已经有好几人棉衣穿在身上,却也有几条丝袜卖弄风度,里面的腿一定冻的通红。我穿上了长袖和厚外衣,牛仔裤里迫切需要一条秋裤,毕竟是去过西北的人,存下了几条灰色秋裤,裹一条在腿上,脚穿一双运动鞋,站在小街一家灌灌菜边上等待南西。南西到了,远不像从这座城市另一个地方搬过来,倒像从老家或者外地到达昆明我这里。因为他的行李只有一个拉杆箱以及拉杆上捆着一个黑色旅行包。脸蛋依然俊美,长发飘飘,穿着一件黄色皮衣,一条蓝色牛仔裤,一双黑色皮鞋,属于秋天的风度翩翩。我跟他打招呼,“过来了?”南西说,“是啊。”于是我们往罐罐菜馆走进去吃晚饭。店门口位置摆着一排陶罐,每个陶罐里煮着一种菜,大白菜、花生猪脚、海带排骨、炖鸡、萝卜、山药、南瓜等等。老板手握长勺站陶罐里侧,身边堆一摞空碗,顾客点什么,长勺就往罐里捞起来盛一个碗里递给顾客,顾客端去店里桌子上吃。蒸饭的木桶放在店里一个角落,吃多少顾客自己盛,不另算饭钱。我告诉南西在小街自己经常来这家吃饭,口味不错,价格实惠,吃几碗饭都可以。尤其喜欢吃他家花生猪脚和大白菜,端两碗放一桌上,面对着外面的路慢慢吃,很满足。当然你坐的对面总是有别人端几碗坐下来,很正常,各吃各的,不说话,相安无事。而来这里吃饭的多数是小街工地上的员工,手和脸都蒙着一层白灰,尽管有的人在店门口的龙头上洗过也不能完全洗干净。这久小街那边正在拆除,很多房子倒下来,混泥土堆成山丘,钢筋从混泥土里暴露出来,混泥土被敲开,一堆钢筋堆在沙石上。南西点点头。而他身边的这个拉杆箱便是从大学拉回来昆明那个,我记得很清楚,仿佛昨日,亲切但烙上了时间的印迹,陪他去了昆明一些地方,总装着他的行囊,今天又拉来见一个朋友。这个朋友不是从火车站出站口栏杆外一跃而来的东木,而是一个站在小街街边的朋友,昨日与今日确实经历了一些事才有今日之场面。
“时间过的真快,已经秋天了!”
“是啊,秋天都快完了。”
“有东木的消息吗?”
“只知道他在深圳,这小子!”
“以前办公室共事过的同事有没有联系?”
“没有联系。”
“上次听你说起孙总,说他还在昆明,怎么样了?”
“老孙啊,又欠了几笔贷款,正愁呢。”
“怎么回事?”
“好像被一个假工程骗了。”
“知道的都过的艰难,但愿不知道一切顺利吧!”
南西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往后的路长着哩!”
我说:“是啊,我相信你能够东山再起。”
南西笑笑说:“以后一起发财。”又说他有个朋友过几天来找他,商量一个项目,到时候成了,一起过去发展。突然问我,这久看什么书?
我指指桌上的《鲁迅小说集》。南西拿起来翻开看看又合上了。感叹说,“看来你还是活在精神世界里,一点也没有变。”我自嘲说:“好像是这样吧,因为我别的什么也不会。”
我把南西带到出租房里。南西对它的小和黑暗很吃惊,过了一会才适应下来。我泡了茶,我们坐在床上聊天,听见别的房客回来,我们的声音如同在蜂箱里嗡嗡,似乎能听到回声,平时我不对自己说话没有发现,现在才发现住在一口枯井里。两个人住在里面实在太小了,很不方便,随时可能碰到,别的房客看见也不雅观,这么小的房子两个男人住一块多不正常。我想到了搬家。南西提出建议,等他过几天有了钱,我们去租个大的房子住,这里实在太小了。我听了很感动,立刻把想法说出来,叫他白天去看看附近那里有大点的房子,我们搬过去,这里不住了。
那晚我和南西轮流用一个脚盆去外面接水进来加热水洗脚,洗好脱了衣服躺床上,盖一条被子。我睡外面,因为明早我早起上班,不必跨过南西的身体。关灯后我们又聊了一会,屋里很黑,没有一点星光从窗户透进来。最后通知睡觉了,不知南西是否失眠,我倒像往常一样睡着,只是手会不小心碰到他,他像一块持续发热的肉。我并不感到陌生,尽管我们之间默契隔着一条缝。
并不是我和南西第一次这样睡,上次发生在大学时代南西校外的出租屋里。那天我整个白天都在听几首忧伤的歌,一根白色耳机线从裤兜MP3里伸出去在脖子下分成两根塞进耳朵里,耳朵听到发麻也不肯取下,实在是太感伤了。沿着学校外面那条铁路一直走,穿过村庄,田野,几只羊,走到一个汪着清水的草塘边,看见几棵苍老的胡杨树,看见瓦蓝的天空倒影在水里,听见没有声音的寂静。我双手捂住耳朵,觉得有一瞬间我并不存在,觉得场景的一瞬间我好像在那里见过,就像我们看见的某个陌生人,觉得很面熟,好像那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实际可能并没有见过,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奇怪。难道这个世界我已经来过,再一次踏上这块领地,面对我的前世今生,感动生命的渺小珍贵,但也难逃宿命的悲壮,仿佛所有的事情昨天已经做过了,今生赋予它太多的形式也将毫无意义。当时就是这么想。我在这条铁路上待了很久,才往回走,往回走似乎又走进了现实里。去了南西那里吃晚饭,三个人炒几个小菜,打开一张蓝色折叠桌围着吃饭。屋外响起风声,下了凄凄沥沥的雨,不料越下越大,收碗筷的时候已经是瓢泼大雨,电闪雷鸣。从南西这里回学校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遭这天气回去必然湿透全身,内心还很恐惧。总觉得过一会雨就小了,却一直没有发生,只好咬咬牙站起来准备离开,他们立刻劝我别回去了。我看看南西又看看他的女朋友,觉得留下来很不方便。执意要走,后面被他们说服了,留下来三个人玩了一阵扑克,约莫睡觉时间,轮流洗了脚,只脱了外衣躺床上去。南西女朋友靠里睡,南西睡中间,我睡外面,共同盖一条都能盖到的被子。当时由于我的纯真对一切都很敏感,一女两男同床这件事感觉异样而又美好,将是这辈子再也不会发生的事了。现在想想还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