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阿多斯的外交手腕
- 二十年后(套装上下册)(译文名著文库)
- (法)大仲马
- 7360字
- 2020-06-16 18:17:13
达尔大尼央躺到床上,他并不想睡觉,而是想独自一个人好好想想今天晚上他见到的和听到的所有事情。
他天性善良,他对阿多斯首先怀有一种出于本能的喜爱,最后这种喜爱变成真挚的友谊。他原来以为会看到一个昏头昏脑的酒徒醉倒在什么肥料堆上,想不到看到的是一个智慧过人、精力充沛的人,他十分高兴。他非常顺从地接受了阿多斯对他一向具有的那种优势的影响。嫉妒和失望会使一个心胸狭窄的人悲伤,可是他却不是这样,他只感到由衷的、真诚的高兴,使他觉得他的谈判充满成功的希望。
然而,他又好像觉得阿多斯并不是在所有方面都是真诚坦率的。这个年轻人阿多斯说是他收养的,而和阿多斯是如此相像,是怎么回事?阿多斯回到人间生活,他在饭桌上酒喝得那样出人意料的少,这又是怎么回事?甚至还有一件事,表面上看毫不足道,那就是格里莫是阿多斯以前不能离身的,现在竟不在眼前,甚至几次要谈这件事的时候,他的名字阿多斯也避而不提,这一切叫达尔大尼央很不安。他不再得到他的朋友的信任了,要么就是阿多斯给拴在什么看不见的链条上,要么对他的来访事先得到了通知。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罗什福尔,想到他在巴黎圣母院对他说的话。罗什福尔会比达尔大尼央早一步到阿多斯这儿来过吗?
达尔大尼央没有时间再多做研究。他决定到明天找到答案。阿多斯巧妙地伪装成只有这么一点儿财产,说明他还想出头露面,还有容易给唤醒的雄心。阿多斯思想敏捷,头脑清楚,因此他比别的人能更快地受到感动。他会满腔热情地赞同首相的计划,只要有需要,他天生的积极性便会加倍发挥出来。
达尔大尼央左思右想,尽管人非常困倦,还是睡不着。他拟订起进攻的方案。虽然他知道阿多斯是一个难制服的对手,他还是决定明天吃过早饭以后开始行动。
不过,他在另一个方面也想到了,在一个新的阵地上,应该小心谨慎地前进,应该多花几天时间观察阿多斯和哪些人来往,应该注意他有了一些什么新的习惯,应该千方百计地了解一切。他要利用和那个天真的年轻人一同练习击剑的机会,或者趁一同去追捕猎物的时候,设法从年轻人的嘴里得到关于阿多斯的这些年来的情况,使从前的阿多斯和今天的阿多斯可以连接起来,而这正是他不清楚的。这样做不会困难,因为他这个教师在学生的心上和头脑里应该产生了影响。可是达尔大尼央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他立刻就意识到,万一稍有冒失或者疏忽,他的活动就会给阿多斯的那双有经验的眼睛识破。
此外,还得提一下,达尔大尼央原来就准备好使用计谋来对付阿拉密斯的机智手段和波尔朵斯的虚荣心的,但是达尔大尼央却对要使用转弯抹角的手段对待阿多斯这样一位心地光明、真诚坦率的人,心中觉得羞愧。他似乎觉得,如果阿拉密斯和波尔朵斯认识到他的外交手腕比他们强,一定会更加重视他;阿多斯呢,却完全相反,只会瞧他不起。
“啊!为什么格里莫,沉默寡言的格里莫不在这儿呢?”达尔大尼央说,“在他的沉默不语当中我也许能了解到许多事情,格里莫的沉默不语能说明许多问题!”
这时候,府邸里一切响声都渐渐消失了。达尔大尼央听见关门窗的声音。在田野上传来你叫我应的人声,不一会儿以后就寂静无声了,狗也不叫了。最后,在树丛深处的夜莺连声好听地唱了片刻,也安睡了。在城堡里,万籁俱寂,只有他的房间上面响着单调均匀的脚步声,他猜想那是阿多斯的卧室。
“他在走来走去,在思索,”达尔大尼央想,“可是思索什么呢?这是无法知道的,别的事可能猜得出来,这件事却不行。”
后来,阿多斯无疑也上床了,因为这最后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四周寂静,加上疲劳,达尔大尼央终于支持不住,也闭上了双眼,几乎立刻就进入了梦乡。
达尔大尼央不是一个贪睡的人。晨光刚刚照亮他的房间的窗帘,他就跳下床来,打开了窗子。他透过百叶窗仿佛看到一个人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同时尽可能不发出声音来。他一向有这样的习惯,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定要弄个明白。达尔大尼央不出一点儿声音地留神望着,他认出了拉乌尔穿的紫绛色紧身外衣和他的棕色头发。
没有错,正是这个年轻人,他打开马房的门,牵出那匹他昨天骑过的枣红马,装上鞍子,套上笼头,动作就像最熟练的骑士那样迅速灵活,接着他把牲口牵出菜园右边的小路,打开通向一条小道的小侧门,把马拉到门外,再把门关上。达尔大尼央从墙头上看出去,看到拉乌尔在槭树和刺槐的开满花的下垂的树枝下面弯着腰,像箭一样走过去。
达尔大尼央在昨天就已经注意到那条小道是通向布卢瓦去的。
“嘿!嘿!”这个加斯科尼人说,“这儿的一位男子汉已经在做他的秘密事情了,我看他好像并不像阿多斯那样憎恨女人。他不是去打猎的,因为他没有带武器也没有带狗。他也不是去完成一项使命的,因为他偷偷摸摸,怕让人看见。他在提防谁呢?……是我,还是他的父亲?……我已经肯定伯爵是他的父亲……见鬼!这件事我就会知道的,因为我要完全告诉阿多斯。”
天色越来越亮。昨天晚上达尔大尼央听到的接连消失的所有声音,一个接一个又响起来了。树上的鸟,棚里的狗,田野上的羊,都叫起来了。停泊在卢瓦尔河的船显得活跃起来,离开了河岸,顺着水流漂下去。达尔大尼央就这样待在窗口,他怕惊醒别人。后来,他听到城堡里的门窗打开的声音,他最后一次把头发弯了弯,卷了卷小胡子,像通常那样用他外衣的袖子刷刷他的毡帽边,然后走出去。他刚跨过最后一级台阶,就看见阿多斯弯着身子,那个姿势就像在沙地里寻找一枚埃居。
“早上好呀,亲爱的主人,”达尔大尼央说。
“早上好,亲爱的朋友,晚上睡得好吗?”
“非常好,阿多斯,您的床,您昨晚招待我的、使我一夜熟睡的晚饭,您再见到我后对我的热情接待,都太好了。可是您在这儿这样聚精会神地在看什么呀?难道您也变成种植郁金香的爱好者啦?”
“我亲爱的朋友,您不应该为这个嘲笑我。在乡下,一个人的爱好常常会改变,他最后会不知不觉地爱上在天主的注视下从土地深处涌现出来的美好事物,这些事物在城市里大家是瞧不起的。我不安地看到我原来放在这个蓄水池旁边的蓝蝴蝶花今天早上全给踩碎了。这些花匠真是世界上手脚最笨的人了。他们牵马出水池的时候,想必让马从花坛上踩了过去。”
达尔大尼央忽然微微笑了笑。
“啊!”他说,“您这样认为吗?”
他带着他的朋友沿着小路向前走,在那儿印着许多脚印,就像踩碎蓝蝴蝶花的脚印一样。
“我看,这儿还有呢;瞧,阿多斯,”他冷冷地说。
“是的,脚印都很新!”
“都很新,”达尔大尼央重复了一遍。
“今天早上是谁从这儿出去的?”阿多斯担心地问着自己。“是不是有一匹马逃出了马房?”
“这不大可能,”达尔大尼央说,“因为脚印非常均匀,非常清楚。”
“拉乌尔在哪儿?”阿多斯叫起来,“怎么搞的我没有看见他?”
“嘘!”达尔大尼央带着微笑,把一只手指放在嘴上说。
“怎么回事呀?”阿多斯问。
达尔大尼央讲了他所看见的事情,同时留心地看他的主人脸上的表情。
“啊!现在我全都猜到了,”阿多斯微微地耸了耸肩膀说,“可怜的孩子到布卢瓦去了。”
“为什么去那儿呢?”
“我的天主!是去了解小拉瓦利埃尔的情况。您知道,这个女孩昨天扭伤了脚。”
“您这样以为吗?”达尔大尼央不相信地说。
“我不仅这样以为,而且我肯定是这样,”阿多斯回答说,“难道您没有看出来拉乌尔恋爱啦?”
“好呀!爱上谁了?爱上那个七岁的女孩?”
“亲爱的朋友,在拉乌尔这个年龄,他的心里充满了感情,需要在某件事情上流露出来,幻想的或者现实的。好呀,他的爱情,一半是幻想的,一半是现实的。”
“您是在开玩笑!怎么!是这个小女孩。”
“您没有看见吗?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小姑娘了,金黄色的头发闪着银光,天蓝色的眼睛已经显得又灵活又忧郁。”
“可是您对这种爱情是怎样想的呢?”
“我什么也不说,我只是笑,嘲笑他;可是这种初萌的感情上的需要是十分迫切的,这种带着点伤感的爱情对年轻人来说味道是又甜又苦,因此常常好像具有热情的全部特点。我,我记得我在拉乌尔这么大的时候,爱上仁慈的国王亨利四世送给我父亲的一座希腊雕像,当别人告诉我皮格马里翁的故事[238]只是一个神话的时候,我几乎因为痛苦而发疯了。”
“这是闲得太无聊干出来的傻事。您没有给拉乌尔找点事做做,他自己想法找事干了。”
“正是这样。所以我想叫他离开这儿。”
“这样做倒很对。”
“当然;可是这会使他心碎的,他会像为了一次真正的爱情那样痛苦。三四年来,在这段时期里他自己也是一个孩子,却习惯了打扮和仰慕这个小偶像,如果他一直在这儿待下去,总有一天会爱上她。这两个孩子整天在一起幻想,就像一对二十岁的真正的爱人那样,交谈着许多严肃的事情。总之,这样的现象叫小拉瓦利埃尔的父母亲一直都觉得好笑,可是,我相信他们现在已经开始皱眉头了。”
“真是孩子气!不过拉乌尔需要散散心;赶快让他离开这儿吧,否则,见鬼,您永远造就不成一个男子汉的。”
“我想,”阿多斯说,“我要把他送到巴黎去。”
“是吗!”达尔大尼央说。
他想交战的时刻来临了。
“如果您愿意的话,”他说,“我们可以替这个年轻人安排一个好的前途。”
“是吗!”阿多斯也这么说了一句。
“我甚至想向您请教一件事,这是我头脑里想到的。”
“说吧。”
“您认为服役的时候到了吗?”
“可是您不是一直在服役吗,达尔大尼央?”
“我指的是现役。往日的生活难道对您一点儿也没有诱惑力吗?如果有一些真正的利益等待着您,您是不是很高兴跟我和我们的朋友波尔朵斯在一起再建立我们年轻时代建立过的功绩?”
“这就是您对我的一个建议!”阿多斯说。
“很明确,也很坦率。”
“为了再去打仗?”
“对。”
“站在谁的一方,反对谁呢?”阿多斯突然问,他的清澈和亲切的眼光望着这个加斯科尼人。
“见鬼!您追的多紧呀!”
“特别是请您说得明确一些。达尔大尼央,请听好。只有一个人,或者不如说,只有一种像我这样的人能够出力的事业,这就是国王的事业。”
“正是这样,”火枪手说。
“对,不过我们事先讲清楚,”阿多斯严肃地说,“如果您说的国王的事业指的却是马萨林的事业,那么我们彼此就不再能谅解了。”
“我没有说明确,”加斯科尼人显得尴尬地回答说。
“好啦,达尔大尼央,”阿多斯说,“我们用不着比谁乖巧啦,您说话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对我说明了您是从哪一个方面来的。这个事业,的确,大家都不敢大声地承认。当人们为这个事业招兵买马的时候,他们总是低垂着头,嗓音含含糊糊。”
“啊!我亲爱的阿多斯!”达尔大尼央说。
“嘿!您知道得很清楚,”阿多斯说,“我说的可不是您,您是大胆勇敢的人当中最杰出的一个。我对您说的是那个玩弄阴谋的意大利小人,那个一心想把他从一只枕头底下偷来的王冠戴到他头上的伪君子,那个把他的党叫做王党的无赖,他竟敢派人把王家子弟送入监狱,而又不敢像我们的红衣主教、伟大的红衣主教[239]那样杀死他们。他是一个每枚金埃居都要加以掂量的吝啬鬼,虽然他很有钱,也把那些分量不足的金币留下,生怕第二天赌钱输掉。总之,大家都肯定地说,他是一个虐待王后的家伙;不过,也活该王后倒霉!从现在起,三个月之内,他要给我们带来一场内战,目的是为了保持他的年金收入。您向我提议的就是这位主人吗,达尔大尼央?太感谢您了。”
“天主原谅我!您比从前更性急了。”达尔大尼央说,“天长日久,不但没有使您的热血冷下来,而且它更加沸腾了。谁对您说他是我的主人,而且我要把他强加于您!”
“见鬼!”加斯科尼人心里想,“可不能把我们的秘密告诉这个根本不想听的人。”
“可是,亲爱的朋友,”阿多斯说,“是些什么建议呢?”
“我的天主!再简单也没有了:您在您的地产上生活,看来日子过得还不错,好像很幸福。波尔朵斯大约有五六万利弗尔收入;阿拉密斯总是有十五位公爵夫人在争夺他这位教士,就像当年争夺他这位火枪手一样;他依旧是一个受到命运宠爱的孩子;可是我,我在这个世界上算得上什么呢?我穿护胸甲和用水牛皮衣领有二十年了,一直给固定在这个下级的军阶上,没有提升,也没有下降,过着死气沉沉的生活。总之,我成了一个死人!好呀!正当稍稍可以让我转转运气的时候,你们都来对我说:这是一个无赖!这是一个怪人!一个书呆子!一个坏主人!真见鬼!我同意您的看法,可是请您替我找一个好的主人吧,或者给我定期的收入吧。”
阿多斯沉思了两三秒钟,在这两三秒钟里,他弄明白了达尔大尼央的诡计。达尔大尼央因为原来进攻得太快,现在在收兵,好遮盖住他内心的活动。阿多斯看得很明白,刚刚对他的建议都是真的,只要稍微竖起耳朵听听的话,越讲它们会越具体。
“好呀!”他想,“达尔大尼央是马萨林的人。”
从这时开始,他变得特别小心谨慎。
达尔大尼央呢,也更加步步留神了。
“不过,总之您有一个想法吧?”阿多斯继续说。
“当然。我原来想向你们几位请教,打算做些事情。因为我们之间如果有这两个人而没有另外两个人,就永远不会完整。”
“这是真话。您对我说到了波尔朵斯;您有没有说服他下决心去寻求好运气?可是他的运气已经很好了。”
“毫无疑问,他运气是很好了;可是人生来如此,总是在渴望得到什么东西。”
“波尔朵斯渴望得到什么呢?”
“渴望成为男爵。”
“啊!是这样,我可忘记了,”阿多斯笑着说。
“真是这样吗?”达尔大尼央想,“他从哪儿晓得这件事的?他在和阿拉密斯通信吗?啊!如果我知道了这一点,就什么都知道了。”
谈话到这儿停了下来,因为拉乌尔正好在这时走进来了。阿多斯原来想稍稍责备他几句,可是年轻人显得这样悲伤,他不忍心再说他,就想问他出了什么事。
“是不是我们的小邻居伤势严重啦?”达尔大尼央说。
“啊!先生,”拉乌尔伤心得几乎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她跌得很重,表面上看,脚没有明显的变形,可是医生担心她一辈子都要成跛子了。”
“啊!这太可怕了!”阿多斯说。
达尔大尼央本来想说一句开玩笑的话,但是看到阿多斯对这件不幸的事的反应,话到嘴边,他忍住没有说出来。
“啊!先生,特别叫我难过的是,”拉乌尔说,“就是这件不幸的事是我造成的。”
“怎么是您呢,拉乌尔?”阿多斯问。
“当然是我,她不是为了向我奔来从那堆木头上跳下来的吗?”
“您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一个,我亲爱的拉乌尔,那就是娶她做妻子来抵偿您的罪过,”达尔大尼央说。
“啊!先生,”拉乌尔说,“您对一种真正的痛苦开这样的玩笑,这很不好。”
拉乌尔需要一个人好尽兴地哭一下,就回到他的房间里去,一直到吃早饭的时候才出来。
两位老朋友的友好的情谊并没有因为早上的一场小小的争论而有丝毫改变,所以这一顿早饭他们吃得津津有味,同时不时地望望可怜的拉乌尔,他伤心得满眼全是泪水,几乎吃不进一点儿东西。
早饭刚吃好,送来了两封信,阿多斯非常仔细地看信,好几次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达尔大尼央在桌子对面望着阿多斯看信,他目光敏锐,肯定自己毫无疑问地认出了阿拉密斯写的小字。另一封信,是女人的笔迹,笔画写得很长,很潦草。
“我们走开吧,”达尔大尼央对拉乌尔说,因为他看到阿多斯希望一个人待一会儿,或许是为了写回信,或许是为了要好好思考思考;“我们到击剑厅去转一转吧,这会让您散散心的。”
这个年轻人朝阿多斯看看,阿多斯看到这个眼光,就点点头表示同意。
两个人走进一间低矮的房间,在那儿挂着花式剑,面罩,手套,护胸,以及所有击剑用的物件。
“怎么样?”阿多斯在一刻钟以后走了进来问道。
“已经完全是您的剑法了,我亲爱的阿多斯,”达尔大尼央说,“如果他能像您一样沉着,我对他只有祝贺……”
那个年轻人呢,他显得有点儿腼腆。他有一两次击中达尔大尼央的胳臂或者大腿,可是达尔大尼央有二十次刺到他的胸口。
就在这时候,夏洛拿着一封给达尔大尼央的十分紧急的信走进来,那是一个信使刚刚送来的。
现在轮到阿多斯在一旁偷看那封信了。
达尔大尼央看着信,丝毫没有露出一点儿激动的样子。他看完信,轻轻地摇摇头,说:
“瞧呀,亲爱的朋友,这就是当差的滋味了,您确实非常有理由不愿意再服役。特雷维尔先生病了,队里面不能缺少我;因此我的假期完蛋了。”
“您回巴黎去吗?”阿多斯连忙问他。
“我的天主,正是这样!”达尔大尼央说,“可是您不也要去巴黎吗?”
阿多斯脸上微微发红,回答说:
“如果我去的话,我将非常高兴看到您。”
“喂,普朗歇!”达尔大尼央站在门口叫唤道,“我们十分钟以后动身,您给马喂点燕麦。”
接着,他转过身来对阿多斯说:
“我好像觉得在这儿缺少了什么似的,我没有再见到那个善良的格里莫就离开了您,的确感到很遗憾。”
“格里莫!”阿多斯说,“啊!真是这样吗?您没有向我问起他的消息,我也觉得很惊讶。我把他借给我的一位朋友了。”
“谁能懂得他做的手势呢?”达尔大尼央说。
“我希望能懂得,”阿多斯说。
两个朋友亲切地拥抱。达尔大尼央握住拉乌尔的手,要阿多斯答应,如果阿多斯来巴黎,一定来看他,如果不来,也要给他写信,然后他上了马,普朗歇总是那样遵守时间,已经骑在马上了。
“您不和我一起走吗,”他笑着对拉乌尔说,“我要路过布卢瓦的。”
拉乌尔向阿多斯转过身去,阿多斯用一个别人难以觉察的动作叫他不要走。
“我不去了,先生,”年轻人回答说,“我要待在伯爵先生身边。”
“既然如此,我的两位好朋友,向你们两人告别了,”达尔大尼央最后一次握了握他们的手,“天主保佑!我们在已故的红衣主教的时代每次彼此分手时总是这样说的。”
阿多斯对他做了一个表示再见的手势,拉乌尔对他行了一个屈膝礼,接着,达尔大尼央和普朗歇骑马离开了。
伯爵目送着他们离去,一只手放在年轻人的肩膀上,年轻人的身材几乎和他一样高。一等到达尔大尼央主仆两人在墙后面消失以后,伯爵就说:
“拉乌尔,我们今晚动身去巴黎。”
“怎么!”年轻人说,脸色都发白了。
“您可以去圣勒米夫人那儿代我向她告辞,同时您自己向她告辞。七点钟我在这儿等您。”
年轻人弯腰行礼,他脸上的表情显得既痛苦,又带着感激,然后他走出去给他的马装上鞍。
达尔大尼央呢,他一走到别人看不到他的地方,就从口袋里拿出那封信来,又看了一遍:
“立即回巴黎。”
“朱·马……[240]”
“信写得干巴巴,”达尔大尼央喃喃地说,“如果下面没有一个附言,也许我还弄不懂这封信的意思呢,可是幸好有一个附言。”
他看了这个了不起的附言,它让他忘记了信里那句话的生硬的味道。
“附言:到布卢瓦,去国王的财务官那儿,告诉他您的姓名,并且向他出示此信,您将领到两百皮斯托尔。”
“毫无疑问,”达尔大尼央说,“我喜欢这种文笔,红衣主教的写信本事比我原来以为的要好得多。我们走吧,普朗歇,我们去拜访那位国王的财务官先生,然后再骑马快奔。”
“奔向巴黎吗,先生?”
“奔向巴黎。”
说完,两个人策马奔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