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史、叔父,过了这片谷地,再行十里左右,便能到赣县南门了。”骑在马上的卢延巡身体微侧着向谭全播、卢光睦二人汇报。
闻言的卢光睦微微颔首,“终于快到了,这天降横祸耽误了太多时间,希望赣县还在我军手中。”而谭全播则满脸疲惫,一言不发;没有了之前的笃定,转而一副操劳过度的样子。
造成谭全播这样的原因,就是卢光睦口中的“天降横祸”,是一场漫延军中的疫病。
快到安远县时,谭全播军中开始有人有胸痛、血痰、发热、咳嗽等症状,而且人数迅速增多;短短一天便有百余人染病。谭全播为确保行进速度,将他们原地安置,并把伤员也一并留下,轻装简从继续赶路。
第二日到了安远县,染病的人数又多了数倍,而且染病之人居然大多数是当日准备水攻的士卒,卢光睦所领的士卒只有寥寥数人患病,还都是与患病士卒有过接触的。
静思了好一会,谭全播才慢悠悠地开了口,“定是水攻有伤天和,上苍才有此天罚。”年龄越大,他却是越来越信鬼神之说。
不过就算不信封建迷信的刘岩在这里,一时之间也找不出是什么原由。因为这种在中国南方肆虐两千多年的疾病,已经被他的祖国消灭殆尽;到他生活的年代,已经很少有关此病的报道了,这便是——血吸虫病。
春夏之交,正是血吸虫病高发的时候,而水又是此病传播的重要途径,谭全播的士卒为截断水流,毫无防备的在水中呆了数个时辰,自然是极易染上这病。
无奈的谭全播又将染上血吸虫病的士卒统统安置在安远县郊,并将和这些士卒密切接触之人也一并留在那里,如此一来,他身边可用之兵已不足七千人,而且因此横祸士气皆非常低落。
凝望着谷道北方的谭全播心中默默念着,他只希望谷口未有敌军把守,不然便被堵在了谷口,那就不得寸进了。
没过多久,前去打探情况的斥候便回来了,他们其中好几人身上带着伤,还少了一人。见此情形,卢延巡先出口询问:“发生什么事,你们为何如此狼狈。”
“谷口有暗哨伏着,敌暗我明,猝不及防之下,变成了这幅光景,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支支吾吾地,话怎么都说不利索!”卢光睦还是一如既往地急躁,刚刚云淡风轻的样子瞬间被破坏。
“还有一人被生、生擒去了。”一众斥候已经稽首在地,以求宽恕。
卢光睦正要发作,被谭全播抬手止住,叹了一句,“你们可曾看见对方的旗号,弄清何人领兵?”
斥候队正又仰起头,满面苦涩地摇了摇头,然后又低下了头,谭全播会意,以手抚面,骂了一句“滚”。几人如蒙大赦,数息之间消失在谭全播等人视野中。
与此同时,清海军的游骑则打破了清海军辕门附近肃穆的氛围,将抓来的斥候献与了刘岩。
“刺史,你怎么在这里......”率先出声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被抓来的虔兵斥候,他看到卢光稠心中甚是惊讶。
卢光稠自然是不可能认得虔州军的每个士卒,他望向那个小卒,认出了虔州的军服,才问道:“你是谭勇的部下么,他人在何处。”
那斥候见自家主君都被人擒了,左右围着的敌兵又是异常凶悍,不敢顽抗,竹筒倒豆子般将己方虚实尽数告知,连军中疫情之事也没瞒着。
“刘岩,谭勇是我表兄,他还不知我双方已经罢兵,还请让我把事情原委与他说清楚,定然不会让他与清海军再起兵戈。”刘岩正在考量如何处理谭全播的孤军,卢光稠却毛遂自荐去要说服谭全播。
刘岩脸上一喜,苏宇则微微蹙眉;卢光赞、卢光琼则是望向自己兄长,不明白为什么兄长表态如此之快。
正要答应的刘岩却被身旁苏宇一拉,苏宇给回头的刘岩使了个眼色,意欲请刘岩不允卢光稠出营,以防那一丝丝放虎归山的可能性。
刘岩不动声色地抽身出来,背后比划了个手势,示意苏宇不必如此敏感,然后转头说道:“我既然选择与茂熙公结好,自然是信得过您;茂熙公只管前去,我在营中备好筵席,大概哺食便能吃了。”
刘岩特意在哺食二字上加重了声音,卢光稠则心领神会,知道这是刘岩给自己设的最后期限。然后也不耽搁,让被俘的斥候带路,直接去寻谭全播。
回到帅帐之后的刘岩在帐内反复踱步,他每过一小会都要看一眼漏刻,以弄清楚时间还剩多少;他远没有自己刚刚表现的那么豁达。
终于等到哺时还剩三刻的时候,门口突然有牙兵来通传,说是卢光稠已经领着谭全播,到了辕门。
“赶快请进来,”刘岩喜出望外,脱口而出一句,但他随后又改了命令,“不,我亲自去迎接他们。”
刘岩向着辕门一路疾趋了百余步,苏宇跟随其后,二人目及营门之处,见到了前来之人;那人与卢光稠边走边谈,看上去比卢光稠还苍老几分;刘岩啮着上下齿,暗自猜道:这便是就是覆我兄长过半大军的谭全播么;但随即又甩甩头,自劝道:大局为重,不可被怒火冲昏头脑。
“晚辈拜见谭公,谭公之威名,江表尽知。”刘岩故意高声说了一句,引起了谭全播的注意力;他见刘岩如此年少,心中也是暗暗惊叹。
卢光稠看到刘岩前来,迅速替双方互相介绍;而后刘岩、谭全播互相寒暄一番;不过很有默契的是,二人都没有提到潮州之战。
“虔州内应之事,茂熙已与我说过,还望行军司马能让我们自己处理此事。”谭全播突然聊起了正事,并以官职尊称刘岩。
谭全播这番态度让刘岩很是安心,自行攻灭虔州豪强的请求更是正中刘岩下怀。毕竟他也不想背上杀降的恶名,然后刘岩顺势吐露出了他思索了一下午的计划:
“既然如此,那此事便劳烦谭公了,今夜我会先将茂熙公家眷接出,以防乱战误伤。过子时后。我会令城中守卒打开西门,西门离其宅邸不过数百步,谭公可率军直入城中,清乱讨逆。”
刘岩倒是挺狡猾,他生怕谭全播顺势将卢家家眷也救出来,要等到自己把其家眷接到营中,才肯开门放虔兵入城,还美其名曰保护。
谭全播一眼就瞧出了刘岩的小心思,不过他并未点出。卢光稠既不愿背信,他也不好违背卢光稠的意思;毕竟举事之初,他便拔剑击木,立下了‘不从令者如此木’的誓言。
商议既定,谭全播连备好的饭也不吃,辞别刘岩、卢光稠,回归军中准备入城事宜,只待黑夜到来。
数个时辰后,夜色已深;刘岩先望着排成长龙从城中归营的己方士卒,而后视线又转向十里之外的赣县;他虽然看不到其中的喊杀与火光,却也知道,赣县今晚必有一番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