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静默地坐在餐桌旁，这种气氛让陆心温想起了初中数学第一次考不及格的那个下午。她就这样低垂着脑袋坐在两个大人对面，等着狂风暴雨，内心却期待着他们能和颜悦色安慰本就低落的自己。
今时虽不同往日，她依旧没来由地忐忑，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去握秋零。
秋零反握住她，偏头给了她一个安慰的微笑。
陆从贤盯着桌上的烟灰缸，消化着刚刚秋零的自我介绍。
孤儿，服务员，没念过书。
他本条件反射地想要反对，脑海里蹿过纸条上决绝的话语，又咽了回去。
“没吃饭吧，我去做。”
他找不到合适的表情回应两个小孩，起身拎起桌上的袋子。
“心温刚正打算出门买菜做顿饭呢。”秋零笑着看向陆心温：“对吧？”
陆心温眉头轻皱，不知道秋零是什么意思。秋零捏了捏她手心，她起身拎过陆从贤手里的袋子：“你们聊吧，我去做。”
看见陆心温走进厨房，掩上厨房门，打开水龙头……
陆从贤慢慢坐下：“小伙子，我刚刚的反应你应该知道——”
“之前说要跟你断绝关系的纸条是我自作主张替心温留的。”
男孩的眼里澄澈如水，说出那震惊的话语面上却波澜不惊。陆从贤搭桌上的手收紧：“你……”
“心温第一次逃学来梧市我遇见她，那时她全身都散发着化不开的怨念，嘴里说着讨厌家人，却在接到您电话的时候如释重负地哭了出来……后来，再见到她，她似乎变得比之前更勇敢，也更冷漠了一些……越了解她我就越心疼，明明有家人是件值得庆幸的事，为何她还总羡慕孤苦伶仃的我……”
“我……的确有时疏忽了她。”
“我不知道您在忙什么，但我无法理解身为父亲，对独自在外的女儿几年不闻不问，甚至还伸手问她要钱的行为。接到催债人的电话，我看得出她绝望透顶，却还是第一时间奔回来确认您的安危。虽然没见到，还好没见到……”
陆从贤双手紧握，看着烟灰缸一言不发。
“她是个很坚强的人，我也是。有太多不想回忆第二遍的苦无需跟您再提，今天来是想告诉您——就算您不同意，我们也会永远在一起。虽然在你们看来我一无所有，但我会用我的所有去保护她，不受一点伤害。”
秋零缓缓起身，对着男人鞠了一躬走进厨房，陆从贤盯着他离开的座椅出神。
“你们聊了什么？”
陆心温看似漠不关心地问出这个问题，手里的锅铲轻轻翻炒着锅里的肉。
“聊……结婚的良道吉日。”
陆心温皱眉看向他，眼神埋怨他不要胡说八道。秋零走到她背后揽住她肩膀，看着锅里的肉喃喃自语：“以后，我一定会对咱们的孩子百倍千倍的好。”
在那一瞬间陆心温动摇了，她脑海里甚至闪现了她和秋零逗小孩的欢乐场景。她收紧锅铲挪动了两步：“帮我递个盘子。”
两人走出厨房的时候，原本坐在餐桌的陆从贤不见了。陆心温心里突然一凉，那股悲伤马上涌上心头。她忍住难过将菜放上餐桌，拿起一旁亮起的手机，读到上面的信息松了一口气：
-我下去买点酒。-
陆心温以前不是看爸爸在去喝酒的路上就是喝醉了酒不省人事倒在家里的样子，她很少当面见他喝酒。
一瓶又一瓶下肚，陆心温默默扒着饭，桌上除了几人的咀嚼声，就是陆从贤饮酒的声音。
“陆心温。”
她抬头，看带着醉意的爸爸停住筷子：“嗯。”
“我知道我这个当爸的不怎么称职，但是——”
陆心温盯着他一动不动。
“但是——你应该知道我是爱你的。你小时候多乖啊，别人骂我你都替我骂回去……连我爸妈，你爷爷奶奶骂我，你也敢顶嘴。呵呵……”
眼泪像是不值钱的水涌上两人的眼眶，陆心温不自在地低头夹了块菜放入嘴里，不去回应他突如其来的感慨。
“我没读过什么书，脾气也不怎么好！觉得给钱就行了……拼命赚啊赚啊赚，谁知道他妈的这么多人盯着我钱不放呢？嗯？”
陆心温皱眉：“你喝醉了。”
陆从贤突然笑了起来，笑了好久摆摆手：“养孩子太难了……太难了……哎，还是过自己的生活舒服自在……以后你们过你们的，我过我的……逍遥自在喽……”
秋零稳住他往桌面倒去的脑袋，轻轻放下。陆心温盯着他的空酒瓶不敢眨眼，那些酒后吐出的真言，让人喜悦参半。
将陆从贤扶到卧室睡下，收拾好屋子，陆心温和秋零离开了陆家。
关门声传来的那刻，陆从贤睁开了眼。
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他拿出手机拨通电话，响了两声被接起。
“派出所吗？有人侵犯了我女儿，我要报案。”
回到梧市时天已经黑了，秋零皱眉捂住最近疼得频繁的腹部，跟在陆心温背后往外走。
陆心温回头的瞬间他放下手扯出笑容。
“明天不想上班。”
秋零勾起嘴角，上前与她并排行走，还没开口回应陆心温就叹气补充：“我开玩笑的，要努力赚钱。”
秋零挑眉：“偶尔松懈一下也没关系，钱又跑不了。”
被他逗笑，陆心温靠着他，看着前方不见尽头的黑暗，踩在路灯落下的光亮上，缓缓前行。很长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就那样不疾不徐地走着。
陆心温闭眼跟着秋零的步伐：“以后就咱俩了，好开心。”
嘴上说着开心，秋零却体会不到她的喜悦。
“还有小蕊和阿虎。”
“啊对。”陆心温睁眼勾了勾嘴角：“那更开心了。”
火车站离两人的住所不算近，他们没有坐车，就那样依偎着沿街行走，吹着晚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灯光下的两人，看起来和路上行走的无数人一样，看得出晚归的疲惫，也看得出对明天的期待。
月亮躲进了云层，就像被关进陆心温心底铁盒的怨念一样，不知何时才会再次蹿出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