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萌萌一家人是从来不喝酒的,王连甫显然对王雪生有些特殊的亲近,就让他陪着自己喝几杯。萌萌爸爸笑着说是啊是啊,就是因为我不能喝酒,所以你们王叔叔就很少光临敝舍的,现在好了,终于找到酒友了,小王你也不是外人,就陪他多喝几杯吧。醉了也没有问题,我让司机送你回家。
王雪生见萌萌没有反对的意思,就痛快地答应了,但说我只能喝点啤酒哈,白酒从来没有喝过,也喝不来的。其实每到过年的时候,他是都要陪父亲王家旺喝上半斤老白干的,但毕竟是第一次在人家城里人家里做客,就小小谦虚了一回。
王连甫笑着说正好正好,我也不能喝白酒,咱们爷儿两个就每人喝三瓶啤酒,不许拒绝不许耍赖不许让别人代喝。说着还特意地看了吴萌一眼,眼神中的内容显而易见——他知道这个侄女的性格和酒量,怕她半路杀出来,坏了自己的计划。
吴萌哼了一声,说王叔叔你不用使激将法,我不参与就是,你也不一定就保险赢得了人家。又对王雪生说,早告诉你不要逞强,这可是你自找的哈,到时候可没人救得了你。
王雪生笑笑说,不行的话我认输就是啦,输给长辈也不算丢人。说着就夺过王连甫手里的酒瓶子,分别给自己和对方各倒了一杯。
吴萌妈妈讪讪地看着这两个喝酒的男人,眼神一会儿是好笑,一会儿又显出一丝卑睨。每每隔着桌腿儿看到王雪生光脚穿着一双青布布鞋,她就会感觉到发自内心深处的不舒服。唉,想当年,她和她的吴军哥哥就是从农村的泥土地里爬出来的啊,那是怎样的一种难挨和难堪哟——难道夫妻们奋斗了一辈子,还要女儿萌萌去重复自己当年的噩梦吗?
而且,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不顾及自己身份的年轻人,竟敢在县城这样一个干部家庭里旁若无人,跟一个从市里来的干部和老板推杯换盏!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但她毕竟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有身份的人,何况王连甫轻易不到家里来,怎么着也得给个面子。她窝着火静静地吃完饭,说一句你们慢慢吃啊,我先告退啦。就走到里间屋里去了。
吴萌看出了妈妈的不高兴,也跟着站起来说,妈妈我陪你去说会儿话吧,就揽着妈妈的臂膊进去了。
吴军也用餐巾抹一抹嘴,笑嘻嘻地说,老王啊,咱们也聊了一下午了,你就陪着你的小朋友边喝边聊吧,我可要进去歪一会儿去啦,多年的老习惯了,吃完饭都要歪一小会儿,不要怪我失礼哟。说着念着,也径直走到他的书房去了。
这样一来,客厅里就只剩下了王连甫和王雪生两个人。
王雪生有些纳闷,也稍稍有一些不自在。他有点看出来了,这一切好像是有意为之,似乎他们全家故意制造出这样一个环境,想让面前这个王叔叔跟自己谈些重要的话题,而这这话题又不便让第三人听到似的。
果然,三杯酒落肚之后,两个人就开始了下面这段对话。
王连甫:雪生,我们下面这段对话很重要,也很隐秘。是关于你的身世的问题,但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包括萌萌和你的父亲。你能不能给叔叔下个保证,除了咱们两个之外,不会告诉其他人?
王雪生:王叔叔,你知道我的身世?
王连甫:先不忙着问,你先我给我保证,能不能保密?而且这个秘密要保守很长时间,要一直到你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四五个年头。要是你答应了,咱们的对话才可以真正的开始,不能的话,咱们就只管喝酒,喝完酒你忙你的我忙我的,咱们以后谁也不认识谁。
王雪生:那你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王连甫:可以,问吧。
王雪生:你是谁,跟我是什么关系?
王连甫:嗯嗯,对你来说这倒是个很重要的问题。这么说吧,我是你很近的一个人,从小就抱过你——我是你的舅舅。
王雪生:舅舅?你是我的舅舅!可是——
王连甫:可是你的妈妈姓顾,我却姓王,是不是?那没有什么奇怪,你的母亲是我的表妹,是我舅舅的女儿。我是你的表舅,这你懂了吗?
王雪生:表舅!可你却从来没有来看过我,我都十八岁了,你都从来没有来看过我,看过我的妈妈,也不来看我的父亲。这个时候,我却凭空冒出来一个表舅。你不觉得这个故事很离奇,甚至有些荒诞吗?(王雪生有些不高兴了,脸色已经变得绯红)
王连甫:所以。这事说来话长,我才选择这样一个环境来跟你进行这样一场特别的谈话。(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已经发黄的照片递过来,那照片上是一个扎着李铁梅式的大辫子年轻姑娘)看看这个人,认识吗?
王雪生:这……这是……?(王雪生的双手激烈地颤抖起来,感觉到两股热流滑下脸颊——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
王连甫:对,这就是我的表妹,你的妈妈,她的名字叫顾阿炎。
王雪生:你是说,我……我的名字也不叫王雪生?(莫名其妙,王雪生这一会儿竟然想到了革命样板戏《红灯记》里的一折“痛说家史”。李奶奶对孙女李铁梅说,你爹不是你的亲爹,你奶奶,也不是你的亲奶奶!)
王连甫:我可怜的孩子,你已经是个将要入学的大学生了,有些事情要承担得起,挺得住。在这个时刻不管听到我说什么,都不要激动,在这个场合更不能失态,你能不能做到?要是做不到,我们的谈话就不能进行下去了。
王雪生:(喘息了一会儿,把杯里的啤酒喝干,再用颤抖的手倒满,抬起头来,眼神里充满了坚定和期待)好了,我都准备好了,舅舅,你接着说吧。
王连甫:嗯嗯,你叫我舅舅,说明你相信我了,好孩子,你是个坚强而且有理智的好孩子,我那可怜的表妹有后了(眼睛也不由湿润了,声音有些抽咽。举起杯子喝干,拿过瓶子来倒满)。
王雪生:舅舅,说说我的妈妈吧,好不?
王连甫:当然,当然。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孩,也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说到这儿顿住了,两行泪水挡不住地也流了下来。王雪生递过来纸巾,两个人同时擦去脸上的泪水)。嗯嗯,那个冬天可真冷啊,她一个人来到滨海市,在她姑妈门前的巷口摆了一个早餐摊,靠卖酸辣粉和蒸饺补贴姑妈的家用,也养活着自己。你的妈妈,那个时候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跟你现在的年纪差不多。她可真能干啊,做的酸辣粉和蒸饺是那么好吃,整条街巷的人都不在家里吃早餐啦,都到你妈妈的摊子上来买……
王雪生:(急不可耐地插话)舅舅,你是说我在滨海市还有个姑姥姥?我这次去上大学,可以看到我的姑姥姥?
王连甫:唉,你这个孩子,要是这样讲故事,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啊。而且你已经答应我了,要坚守住这个秘密,这个秘密要到你大学毕业再工作三到五年后才能揭开谜底的。怎么,这才刚刚开始,就不守自己的承诺了?
王雪生:(有些患得患失,又有些害怕地)好了舅舅,我不问了,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对了,我刚才问的问题也被你岔开了呢——王雪生是不是我的名字?
王连甫:当然不是。你要听我讲下去,所有的疑问就都解开啦。你的妈妈长得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又做了一手好吃的早餐,就吸引了很多人来光顾她的早餐摊子,成了她的老顾客。终于有一天,来了一个年轻的男人,就在你妈妈早餐摊的马路对面上班。当然啦,这个年轻的男人后来也就成了你的爸爸。他姓刘,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他的名字,但我可以告诉你你自己的真实名字,你不叫王雪生,你叫……
王雪生:(又是急不可待,和舅舅同时说出三个字)刘田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