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国民自卫队和你：乔治·奥威尔对关于“一厢情愿的民主人士”和真正的民主人士的私人问题的回答[133]

与一位独立工党党员的对话：

“你是和平主义者吗？”

“不，当然不是。为了社会主义的实现或为了捍卫真正的民主，我愿意投身任何战争。”

“你认为目前这场战争就是那种战争吗？”

“不是。”

“难道你不认为它能够被转变为那种战争吗？”

“或许会吧，但那得到工人掌握控制权之后。武器必须掌握在工人自己手里。”

“嗯，那么，为什么不加入国民自卫队呢？他们会给你充足的武器。”

“国民自卫队！可那根本就是一个法西斯组织。”

“我并不这么认为。但就算是，为什么不尝试让它变得不那么法西斯呢？”

当然，争论并没有意义。争论持续了漫长的时间，但和那种人争论是没有结果的。他们几乎生活在一厢情愿的世界里，没办法理解单是空喊“我们要求成立一支民主的人民军队”（或类似那样的话）并不能让工人掌握武装。

“除非工人掌握了武装，否则武装就会控制工人”是一句二十年来翻来覆去说个不停的口号，而且是千真万确的话。但说出这番话的人当中，有多少人自己尝试过学习军事知识呢？那些三句不离街垒工事的人当中有多少人懂得如何修筑街垒工事呢？更别说处理好机关枪卡壳了。总之，不去掌握武装或如何使用武器的知识，革命的口号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现实中，国民自卫队根本不是法西斯组织。目前它是一个政治中立的组织，可以朝几个不同的方向发展，而它朝哪个方向演变最终取决于它的成员有哪些人。而在强调这一点之前，有必要回顾国民自卫队是如何形成的，以及它所经历的奇特历史。

七个月前，在这场战争最绝望的时刻——当时荷兰和比利时被占领了，法国即将投降，公众认为英国很快就会被入侵——安东尼·艾登[134]在电台上呼吁成立地方自卫志愿军。我没有听到他的演讲，但有人告诉我它并不鼓舞人心。在头二十四小时他就征集了二十五万人，接下来的几个月又征集到了一百万。你只需将这个数字和在补选中喊着“停止战争”的口号的候选人得到的选票进行比较，就知道这个岛国的群众对于纳粹主义的观感。

但国民自卫队的构成有一些特征不是那么令人高兴。申请人提交名字之后，一个骨干组织被创建，而基本上，下至小分队队长（相当于军队里的军士一职）的所有指挥岗位都分配给了来自中产阶级和上层阶级的人士。当志愿兵被征召起来时，他们发现军官已经通过非民主的方式内定了，大部分人是六十岁甚至更老的、过气的毕灵普分子。

从那时起关于国民自卫队有两股明显的思潮。一派是（长久以来它以汤姆·温钦汉姆[135]和参加过其他西班牙内战的老兵运作的奥斯特利园训练学校为中心）想要将它改造成一支民主的游击部队，比早期的西班牙政府民兵部队更有纪律的部队。另一派的目标是缔造一支类似于正规军但没有军饷的志愿军。在夏天那几个月，当入侵似乎就要发生时，前一派思潮占了上风。但近来毕灵普分子的思想大规模卷土重来，原本以为再也不能发号施令的年迈的上校可高兴坏了。他们一心要进行阅兵式的操练和讲求军纪仪容，而第一批志愿兵报到时就根本受不了这一套。

在这么一个转折时期，如果有数目可观的左翼人士加入国民自卫队的话，将会造成决定性的影响。这一点需要我指出吗？尤其是伦敦地区，由于年纪较轻的成员被征调了，现在特别缺人。伦敦的大部分区域都在招募兵员。工党没有鼓励它的成员一开始就加入国民自卫队，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但现在机会再次出现了。

在英国历史上，社会主义者第一次有了在武装部队里拥有一定影响力的机会。国民自卫队的势力平衡处于微妙的状况，无法确定它想要成为一支真正的人民军队还是一支模仿战前的地方团练但不是太像的部队。大部分的基层士兵希望的是前者，而大部分的高层军官要求的是后者，虽然他们无法非常明确地表明自己的想法。在这么一个时刻，朝正确的方向推动一把或许就能创造奇迹。而就事情的本质而言，推动力只能来自基层——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我们正在进行一场怎样的战争的人民群众，他们必须真的参军入伍，在同志之间传播政治觉悟。

请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并不是在说社会主义者的责任是参加国民自卫队，去传播煽动性的思想或捣蛋。那是卑劣的行径，而且不会奏效。社会主义者要在国民自卫队里形成影响的方式是尽量当好一名士兵，服从命令，行动高效和自我牺牲。但即使只有几千个心怀左翼思想的好同志，也将会造成巨大的影响。在这个时刻，传播社会主义绝不是不爱国的行为，即使是以爱国主义这个词语最狭隘和最老套的含义去看。

我们正置身于一个奇怪的历史时期，作为一个革命者必须是一个爱国者，而一位爱国者也必须是一个革命者。

我们知道，即使毕灵普分子并不知道，如果我们的社会体制没有发生剧变，我们就无法赢下这场战争。我们的责任就是让所有可以被争取到我们这一边的人都知道这一点。这意味着整个国家的群众。至于国民自卫队——在一百万名士兵当中，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痛恨法西斯主义，但在政治上没有方向——机会是如此明显，之前居然没有抓住，实在是令人感到惊讶。

你不应该低估国民自卫队的重要性，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一百万名有步枪在手的群众总是重要的。它被发起是出于一个特殊目的（抗击侵略者的静态防御）。比起大部分西班牙的民兵部队，它已经是一支相对强大的军队，而且经过一年的战争，它更加操练得当，装备更加精良。它将会对政治事件形成重要的影响，除非它被解散或取缔（而这在目前是不可能的），或英国很快就轻松获胜（而这更加不可能）。

但会是什么样的影响呢？那取决于它到底演变成为一支人民的军队还是一支由中产阶级中最反动的阶层发号施令的冲锋队。这两个演变都孕育在时间的子宫里，而在部分程度上，我们有能力去让好的结局发生。

我们不知道在我们前头的会是什么。认为侵略的危险已经过去了是幼稚的，而以为在英国没有人会去尝试成立一个类似于贝当政府的政权也是幼稚的。或许由于战后的混乱，我们将不得不使用暴力手段恢复民主和阻止反动政变发生。

不管发生怎样的情形，一支民兵部队的存在——它拥有武装和政治意识，能够对正规军造成影响——将会具有深刻的重要意义。但我们必须让国民自卫队有这一品质。我们不应该通过置身其外并斥之为“这是法西斯主义”去实现这一点。过去二十年来，左翼人士由于“我们比他们更圣洁”的姿态而吃了很多苦头，而在现实中，这意味将所有真正的权力拱手让给敌人。

共产党人、独立工党和他们的同路人一直在鼓噪着“武装工人”，但他们没办法将一把步枪交到工人的手中，国民自卫队能做到而且也做到了。在道德上，任何身体健康而且能够花点时间（一个星期大概是六个小时）的社会主义者都应该去参军，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在整个伦敦和英国的许多地区你会看到墙上贴着招募海报，告诉你去哪里应征。重要的是现在就加入国民自卫队，因为存在于此刻的这个机会或许将不会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