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绳结

凌都午夜凌晨。

上官雨曦独自一人留在安寂的学院寝室里,靠坐在落地窗开敞的阳台前,凝望窗外那片算不上明净的夜色。

城市的夜晚似乎总是如此,在这片被人类建造的钢铁丛林所圈围的天空里,人造的光色常会打印在夜空中消抹掉星空原本的颜色和模样,所以在越是繁华热闹的城市里就越是难以看到纯粹明净的夜空。

偶尔雨曦会觉得,这样处于城市之上的天空好像时间过得长久了,就会慢慢染印出宛若机器般运转的人类社会那般枯燥而又焦虑的味道,所以在这样被条框所圈锁生活的地方凝望天空其实很难让人平静下来。

不过即使如此,在思考什么的时候望着一些东西冥想仍旧是她的习惯,就好像过去她曾喜欢凝望那扇窗一样,她如今也需要寻找一些能够让自己平静下来的事物。

这大概是令人很多人都会感到很意外的一点,那就是雨曦这样在外人眼里看来似乎就是平静与安宁代言词般的女孩,其实很多时候心底都并不如她那双温柔如水看不出波澜的眸子一般真正感到安宁。

对于对大部分事物都很敏感的雨曦而言,能够让她觉得安心的事物其实并不算多,所以此时此刻凝望天空静心下来的效果也略微有些差强人意。

不过好在今夜算是个安静的夜晚,至少寝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夏萤茜今晚并没有回到寝室里来,对方或许是受到了什么特殊任务的通讯留在了外面,又或者只是单纯的突发奇想对什么人或事产生了兴趣打算在外疯上一整夜。

这对现在的雨曦来说是好事,因为这样安静的环境让她稍微觉得舒心了些许,但也并无法彻底抹平她心中惆怅的情绪。

她也收到了几天后那场定位于奥里沃的任务通告。

或者说,她收到了一份关于那场任务的警告。

一份名单上本没有她的名字的任务,却仍旧向她发来了任务通告,可通告内容却是警告她不要在任务期间前往奥里沃,不然会受到总部的违约审判和处罚。

雨曦初看到这样一条通告的时候,有些感到意外,却又有些觉得可笑。

毕竟这样的警告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不过事实上她也是知晓高层内部的矛盾的,就如同对待司徒夜深的态度总部高层两极分化一样,对待她这种身上也有麻烦的特殊之处的人,他们自然也有分歧。

有人不希望她返回龙族的领地涉猎龙族的事务,就有人希望她能够回去重新接管有关龙族一切。

而她真正的“负责人”陈修泽,就是后者。

陈修泽希望她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如此她就能成为他手中对付司徒夜深更有力的筹码。

又讽刺又可笑,她是陈修泽一手推到司徒夜深身边的女孩,陈修泽希望她能成为他最为信任亲近之人,而这一切安排的目的,却不过只是为了能够在关键的时候,让她在他的背后挥下几年前在那所地下室验室里未能挥出的刀。

其实他的那些算盘很多人都知道,包括总部中本是支持留下司徒夜深的其他高层,可是却从来没有人阻止过她靠近夜深,似乎所有人都默许陈修泽的这种打算。

所谓不希望抹除他的一派,其实也乐于见到有存在能够成为控制他的软肋,他们也并不在意他如果真正被背叛会落至什么样的下场。

这是一种制衡,也是一种纵容,对他们而言司徒夜深即使存在的意义也不过是成为能用的武器,而如果武器在将要调转朝向时能够被什么东西粉碎,那无疑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所以在总部里,其实没有真正希望司徒夜深这个“人”活下去的人。

每每想到这点,雨曦就会为夜深觉得无比可悲,而令她感到更为可悲的,却是夜深本身即使明知这一点,也仍旧和总部维持着现在的关系。

面对自己也是如此。

想到这里她心里忽而感到一阵刺痛,接着她垂眼带着无奈的笑意轻笑出了声,像是在嘲讽自己的可笑。

她又回想起昨日下午和夜深的那场谈话,回想起最后她离开之际他的眼神。

她又不由得在心里感慨,他们待在一起度过了这么多年,司徒夜深却好像一点也没变,即使不需要言语,她也好像能够从他的每一个表情和眼神看出他在想什么。

而她也不知这些到底是因为她一直待在他的身边太清楚他的每一个习惯,还是她早已记住了他的每一个改变。

但是有些改变对他而言真的是好事吗?她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就像她看到他因自己而产生的动摇时,心里涌出来的复杂情绪那般无解。

如果是最初的夜深,她或许是真的无法走近他的身边的。而她自己也是如此,她绝对无法会像如今这样重视他的存在。

但是时间过得太久,他们陪伴了对方太过漫长的年岁,好像不知不觉都改变了对方。

雨曦在那场谈话里并未说任何谎话,她一直贪恋现状,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能够像司徒夜深那般令她感到安心的存在。

从过去到现在,曾有那么多人告诉过她,司徒夜深是一个怎样威胁可怖的怪物,最后会为所有人带来悲剧,这样的话她好像从不同的人嘴里听了无数遍,可是她却从来没有将那些话当成可听的劝言。

因为他们口中的怪物才是她心底最想相信依靠的对象。

其实在风王洞穴所在的那片海底,她在重伤之后还有部分意识时睁开过眼,在那时她模糊的视野里曾见到过古王索托尔斯从浓密的高温白烟里出现的景象,那时那只和特顿瑞斯一样可怖的巨大猩红色眸子曾望向过她,她也曾看清被所有人称作“怪物”的面容。

可是她却觉得那一切并不可怕。

因为她似乎从那只猩红色的瞳眸里看到了自己所熟悉的少年的影子,在她眼里那并非草菅人命的怪物和古王,而是她最熟悉的他。

她并不在乎司徒夜深到底是什么存在,有人希望他成为人类,有人希望他成为怪物,而这些其实对她而言都不重要,因为夜深对她而言只是夜深,他也只要是他自己就好。

只是不管何时她回忆起他的那般模样,心中都会止不住的泛起苦涩,因为这样的特殊,想要他身体里的东西和他性命的人千千万万,纵使他再能独自一人抵挡那些足以将他包裹的恶意,他也终会疲惫。

不管别人口中的他是何种模样,在雨曦的眼里,他都只是一个与他们一样,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

“只是可惜我并不能成为你的浮木。”

雨曦又回想起他的模样忽而轻声自言自语,垂眼凝望着自己的掌心沉默了一会,接着忽而站起来了身来。

她慢慢迈步走到了自己的床头,从自己的枕边抽出了自己那把总会带在身边的银灰色手枪,她握着那把手枪又一度在床边面朝阳台坐下,手指轻轻摩挲着枪柄冰凉的表面,又一次轻笑着开了口喃喃自语。

“要是最开始和你相遇的不是我就好了。”

“如果你能够遇到一个更阳光自由,没有背负那么多沉重枷锁的女孩陪在你身边,是否一切都会和如今不一样呢?”

“那样的女孩会更让你安心吧?那样的人或许也可以把光带给你。和我这种家伙不同,要是你能和那样的人相遇,一定会过得比现在更好。”

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自己并不是那种能够照亮夜深人生的人,其实更多时候反倒是她追着他的步子在慢慢走下去。

可如果司徒夜深的命运和前路是永远没有尽头的黑暗,倘若他永远遇不到能够照亮他的人,他又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呢?

雨曦握着自己手中的手枪将其轻轻翻转,感受着那把曾是夜深与她一同研究改装的冰凉武器握于手中的分量。

但事实上就算司徒夜深会一直行走在没有尽头的黑暗里,又无论他走向什么样的结局,其实她都是愿意一直走在他身后陪他一同走下去的。

她曾那么想过。

不过如今这样的想法却在两人的关系被挑明之后却显得有些无力又可笑。

“或许事到如今我早已没有资格抱着这样的想法了吧?也许其实现在的我们其中有一人离去更好。”她望着手中的银枪轻声发问,“你是否又是这么觉得的呢?夜深。”

“虽然我一直贪恋现状,但是我也明白被虚假平和粉饰的梦境破碎的一日终会来临。”

“所以我们终将会做出选择和改变,而现在或许就是我们改变现状的最好时机。”

雨曦自言自语到此又悄然停顿,握着手里那把即使在这样暖气充盈的房间中也仍旧无法捂热的冰凉枪柄,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眸里浮现起了那番她平日里总会用作面具的虚假温柔笑意。

“那么那么久啊...当一个人陪伴你的岁月足够长久,你们的生命就好像早已被系在了一起,早就已经成为了对方的一部分。”

“如果解开这样羁绊的绳结,又会让双方变成何种模样呢?”

雨曦又一度轻声说着这样的话,将那把银枪放回了原处,重新打开了放在床头柜上被她关上了机的手机,目光垂落到了屏幕的标注日期之上。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很快就能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