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历史的沸点(第二卷)
- 赵海峰
- 1969字
- 2020-06-25 14:27:21
六
公元278年,羊祜染病,请求回朝,到了洛阳后得知自己姐姐病逝消息,羊祜悲痛欲绝,病情加重,他抱病入见,再次向司马炎陈述灭吴之计,此时,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亲率大军完成灭吴大业,他向司马炎推荐了两个人——杜预和王濬,这是他为吴国找好的两个掘墓人。
王濬是羊祜发现的一个俊才,他年轻时便颇有志向,有次家里搞“装修”,他居然修了一条数十步宽的大路,等同于两上两下四车道,家人都觉得太浪费,暗地里笑他,王濬说:“陈胜说过,燕雀哪能知道鸿鹄的大志呢?”
志向再大,也得有人赏识,王濬是个直脾气,所以经常得罪人,仕途走得并不顺利,所幸遇到了羊祜。羊祜的侄子羊暨对羊祜说:“王濬为人志向太高,奢侈不节,不可单独担当大事,对他应该有所抑制。”羊祜说:“王濬有大才,我要帮他实现愿望,使用他是没有问题的。”
在羊祜的举荐下,王濬出任益州刺史,他的主要任务只有一件——造船。他打造的船非同一般,有五层楼高,可以搭载两千余人,有点像今天的大型驱逐舰,王濬以“抓铁有痕,踏石留印”的精神,足足搞了八年,以致羊祜都觉得他造得太多了,“舟楫之盛,自古未有”。
羊祜带着重病,返回荆州,或许因为舟车劳顿,病情加重,眼看大限将到,司马炎得知消息,急忙派大臣张华探视,实际上是想询问灭吴方略。
羊祜对张华说:“吴人暴政已到极点,此时伐吴可不战而胜。如果放过这个机会,孙皓或不幸死去,吴人另立英明君主,虽有百万大军,长江也是难以越过的,这不是留下后患吗?”张华表示司马炎打算让羊祜卧病统领征吴诸将,羊祜知道自己去日不多,他说:“取吴不必我亲自参加,但平吴之后还要圣上操心去治理啊!关于功名的事,臣不敢自居。若我的一生即将完结,应当将未成事业托付他人,希望能审慎选出这个人。”
羊祜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说出了这个人的名字——杜预。
张华将羊祜的嘱托带回洛阳,当他在朝堂上说出“杜预”这个名字,立刻炸了锅,因为杜预当时只是一个文官,一点儿武艺都不懂,甚至连马都不会骑,他射箭时对面都不敢站人,因为他从来没有射中过靶心,所以都不知道他最后能把箭射到哪里。羊祜推荐这样一个人为灭吴大军统帅,难免引起群臣的议论,有些大臣觉得羊祜老眼昏花或者神志不清,才会选定此人。
关键时刻,司马炎表达了对羊祜的绝对信任,他力排众议,任命杜预为镇南大将军,让他接替羊祜,完成平吴伟业。后来的历史证明,羊祜的眼光确实独到,在灭吴的过程中起决定性作用的,就是这位连马都不会骑的将军。
三百多年后,唐太宗诏令历代先贤先儒二十二人配享孔子,其中就包括杜预。颜真卿向唐德宗建议,追封古代名将六十四人,并为他们设庙享奠,当中也包括杜预。杜预以他出众的文韬武略成为唯一一个同时进入文庙和武庙的历史人物,当然这是后话了。
咸宁四年(278年)十一月,羊祜永远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走完了五十八岁的生命历程。生前他早已立下遗嘱,丧礼不得奢华,一切从简,不得以南城侯印入棺椁,也不得修陵寝,他只想和父母安葬在一起。
但晋武帝感念羊祜的功绩,加羊祜谥号为“成”,执意要将离城十里靠近皇陵的一顷地赐给羊祜做墓地。“成”的谥号,彰显羊祜安民立政的显赫政绩。
羊祜死后,举国皆哀。特别是荆州的百姓,罢市痛哭,街巷之中哭声连绵不绝,就连吴国的边界守军也为他落泪,荆州百姓为了避讳羊祜的名字,把房屋的“户”都改叫“门”。
一个人死,皇帝落泪、百姓落泪、敌人落泪,羊祜这辈子活得算是值了。
羊祜生前经常到襄阳的岘山游玩,有次他站在高山之巅,环顾四周,颇有些感怀。他对身边的人说:“岘山亘古便存在,多少人登临此山,但是现在却没留下一点痕迹。我们也一样,许多年后,人们不会知道我们,只希望我死之后,如果魂魄有知,一定会归于此山。”
羊祜多虑了,在他死后,襄阳百姓在岘山为他设碑立庙,百姓在碑前无不落泪,接替他镇守襄阳的大将杜预,便将这块石碑命名为“堕泪碑”。
四百多年后,唐朝诗人孟浩然登临岘山,在这块碑前写下一首诗:“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
羊祜生前曾经给从弟羊琇写信说:“待东吴平定之后,我就会戴上隐士的角巾,向东回到故里,有一个能容棺材的坟墓就知足了。我一个贫寒之士如今身居重位,怎能不因势盛气满而受到旁人的指责呢?汉朝弃官归农的疏广就是我的好榜样。”
疏广是西汉人,他与其侄疏受被选为太子家令,后升为太子少傅,两人办事勤勉,屡次受到皇帝赏赐,后辞官归乡,将朝廷的赏赐全部捐给乡里,没有为子孙留存。疏广死后,乡人为之筑台立碑,名曰“散金台”。
无论“散金台”还是“羊公碑”至多只是一个形式,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一切有形之物很快便消失在历史风尘中,真正能留下只有一个人的气质和风范。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羊祜正是用一生近乎完美的德行,在中国古代的史册上刻下了一个亘古不会消逝的“人”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