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珺对着一桌西式美食拍手大喊:“大发!!”
“嘘!这里是高级地方,不能大声讲话,尤其不能讲朝鲜话。”舜说得煞有介事,栗色长发随意地在头顶扎起一个揪。
静安寺附近一家网红西餐厅,某211大学经管学院大三608室四女正襟危坐,开始安安静静地用餐。
其中一个浅色卷发扎着双马尾,睫毛细长,装扮偏日系的妹子名叫闵舟,平日里用惯了尖尖的木筷,此时用刀叉一丝不苟地将餐盘中一块小小的披萨饼切成了等宽的6段,刀顶着其中一条用叉子一卷,微微张开嘴,要往嘴里送……
处处都是舞台。
舜突然大喊:“看到西餐想到西方的政治文化!”
这一嗓吓得闵舟一愣,披萨条从叉子滑落到了身上最后掉在地上,幸亏是黑色蕾丝,污渍不明显。她闭眼为食物默哀3秒。
见闵舟出了洋相,舜满意地恢复了闲聊的口吻,“当年君主制国家涌现了一大批有远见、有教养的贵族。他们以知识阶层所特有的道德勇气,在英国制定了《大宪章》,在法国推动了大革命。”
怎么,吃个披萨扯到贵族了?至于这么拔高吗?申珺斜眼瞅着舜。
她依旧庄容正色地引经据典道:“但是赫胥黎说,改革只是刮掉了仍然束缚着我们思想枷锁上的一点儿锈;社会达尔文主义才是真正的思想革命。”
敏感的历史人物和哲学名词拉响了申珺启动“装逼模式”一较高下的警报,她一甩波波头,露出一侧的耳朵。
舜继续自信地侃侃而谈:“人类的本性天然就是自利,弱肉强食、物竞天择。人形成的组织都是霍布斯笔下的利维坦,对外充满了侵略性,对内「强权即正义」。我,喰(cān)舜,毫不讳言自己是个功利主义者,生存的出路就是成为强者,或者拥护强者。”
一声“呵呵”粗暴地撕毁了舜的哲学假面。
众人的目光焦点转向申珺。
她吸了一口冰镇啤酒,优雅地搅动了一下吸管,俨然一副大姐大的神态,带着特有的轻慢语调开了口:“别以为读了点西方哲学就是社会人了,江湖高手是不会让别人觉察到他们究竟是强还是弱、是聪明还是蠢的。”
“任何组织都会分出层级,王侯将相确实有种。”舜极力地维护着心目中的“金字塔”。
申珺就是个赢在了起跑线的创二代,不用担心生计。可她本人却并不以为然。
“精英文化已经消失,绝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能糊口的东西貌似深刻实则浅薄。——这就叫平民社会,别把它想得太好了。”
“说得好像自己到过最上层似的。”舜有点被唬住了,语气和眼神有些游离。
申珺趁胜追击:“唐僧精通梵文还是一个海归,有天赋、又刻苦,无奈人心向简,普罗大众没有耐心听他复杂的学理。慧能呢,别出心裁地打出速成旗号,张口就是「人人都有佛性」,迎合了老百姓的口味,没有人去检验逻辑,因为如果问了为什么,就显得根器不高。结果,一流的文盲提供了最简捷的成佛法门,在他的跟前,曲高和寡的学问僧们都输了。”
舜:“越是抽象的,越是世界的。余皆野狐禅罢了。”
申珺:“但是禅宗不关心结果。出于虚荣的需要是一种真实的需要,越是乌合之众,越是耻于人后,越能产生滚雪球效应。”
舜挺直了腰板:“每个时代总有像唐僧这样的人,会用遗世独立的背影来守住理想,表明态度!”
五分钟前号称要攀附权贵的功利主义者,忽地展现出一副殉道者的姿态。
“理想的本质就是欲望,不过自己给它加了一圈光环。我宁可学猪八戒,常怀世俗之心,不苛责人性。”
创二代为世俗阶层代言的表象之下,掩藏着真实的功利动机,背后全是生意。
申珺对舜挑衅地皱起鼻子,一个爱装的21岁女生永远不服另一个更爱装的21岁女生。逼王争霸赛的话题从精英文化跳到了古典音乐又跳到了久石让。
……
全程插不上话,埋头吃饭的另外两小只已经被食物和奇怪的理论填得八分饱了,之间低调地开启新的话题——
“据说Japan研发出了粪肉,将蛋白质从粪便中提取出来,混合了豆类等物质,营养价值还很高。”闵舟叉了一块红烩牛肉,在空中晃了晃。
“真的吗?难吃吗?”提问的是峙瑰,留着清纯的小丸子发型,齐刘海下一双蛾眉曼睩,因为是四人中年龄最小的一个,被申珺亲切地唤做“忙内”。
“据说口感还行,毕竟Made in Japan嘛——啊呸,我可不想试。明明是大粪提取物,包装成肉的样子,这不是十分地「伪善主义」吗?”
为了昭彰自己的文化素养,闵舟故意把“伪善主义”四个字拉长,余光飞扫一眼隔壁,逼王们正在热烈地讨论宫崎骏,不接这一茬。
只有瑰在认真聆听,她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因为不想让人们产生不好的联想。”
“要这么说,只要看不见原型就下了口咯?”闵舟瞪眼道:“那把我的前男友肢解了,斩件切块,你能充满道德感地吃下去吗?”
瑰惊恐地看着闵舟,不知她接下去还会说出什么话来。
“如果我们以后混的不好,就只能吃粪肉了,社会就是那么现实,活在当下吧。”闵舟把牛肉整个塞进嘴里,嚼着嚼着皱起眉来:果然不能信网红,徒有其表,实际口味并不怎样。算了,且吃且珍惜吧。
瑰已经放下刀叉靠在了椅背上,仿佛伤到了元气,“我姐姐的第一份工作几乎天天加班,一个人租房住,社会一定很难混。”
“嗯?你姐比你大7岁,那就快28了,因为某些事情不方便和家人住了吧。”闵舟思路清楚。见瑰仍旧不解风情地看着自己,她便来劲了,用帕巾抹了抹油腻腻的嘴——
“一个人住可不完全因为工作,比方说哈……”
“不许玷污忙内纯洁的思想!”
闵舟半张着嘴看着申珺,怔住:玷污?
舜趁机叉了一整块翅中硬塞进闵舟的嘴里,边问道:“明年大四会很空哦,你们有什么打算?”
“我要回去继承家业呢,基本就不来学校了,就答辩时候再来下。”悠悠的语气中再次透显身份的尊贵。
“闵舟不如申珺有背景,不如小瑰子能考证,不如我……”(?思考)“不如我有领导力,你就早点寻觅结婚对象吧,哈~”舜说完对闵舟眨眨眼睛。
闵舟鼓着被强行塞了烤翅的嘴,瞪着舜,她听出舜在磕碜自己,用手指指自己的脸,示意她好好看着——只见闵舟的脸颊在费劲的花式变形中胀得通红,挤在一起的五官努力释放出复杂的表情,舜正看得肝颤,闵舟突然停住,缓缓吐出了2根骨头,众人目瞪口呆。
“哼哼,怎么样!有本事吧。老娘的舌头辣么厉害,加上这身Nice body,当然要早早嫁人的!不过在此之前,必须要轰轰烈烈、伤筋动骨地谈一场恋爱!”闵舟说完,得意地仰天长笑,耳骨上的金属耳钉闪闪发亮。
不要脸,且没出息。舜把目光转向瑰,像哄小孩般换了个温柔语气:“小瑰子,那你呢?”
“和我姐姐一样,她毕业后先去了「四大」,所以大四我要备考CPA。”
“什么四大四小的?”申珺从不关心就业市场,被闵舟斜了一眼,答道:“财会审计界的御四家。”又问,“你姐姐去了哪家?”
“K记。”
“要不等下就去小瑰子的姐姐以前上班的地方看看吧!”舜倡议。
瑰使劲点头,眼睛亮亮的。
闵舟打了个响指表示赞同:“本小姐正想去shopping!”
申珺从嘴里吐出四块冰块,苦着脸说:“好像很无聊诶。不如你们陪欧尼去逛逛城隍庙吧。”
闵舟故意挡住申珺的视线,低声抱怨:“外地人都喜欢去那里,人挤人的。”
申珺拍案而起,对着闵舟一记眼刀嗖——飞了过去:“你们上海人一有机会就搞地域歧视,唯心主义!讨厌死了!”
不等三人反驳,申珺揉着她不太翘的屁股说,坐得难受。舜这才宣布午饭圆满结束,瑰和闵舟立刻从善如流地站了起来。
埋单下来,一人108元。舜满意地说:“贵得刚刚好。”
四个体验了一把“轻奢午餐”的大学生们推推搡搡、吵吵闹闹地离开了餐厅。忙内是团宠,申珺这个做欧尼的妥协了。
站着等公交车期间,穿着高跟鞋的申珺又开始抱怨脚痛,闵舟却为了稀罕坐有着古早历史的电车,提议道:“如果来了辆没有辫子的20路,我们不要上去。”
半个小时才等来了辫子车。申珺捡最近的空位一屁股坐下,舜和瑰找了个双人座,闵舟仍然站着:“中午多吃了一块翅中。”
从【静安寺】站到【南京西路】站只有短短一站路。闵舟扶着申珺踉踉跄跄地下车,申珺不忘吐槽一句:“请问这车和其他公交车坐起来有区别嘛?!”
闵舟直直地看着她,答:“声音有区别,它开起来是嗡嗡嗡嗡的,而且刹车比较稳。你没发现吗?”
申珺愕然:“有吗?!”
瑰搭在舜的身后嗤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带着稚气。
闵舟反问:“不就来一次市区么,穿高跟鞋?在大学城里只见你穿三叶草。”
“平时我要练舞的呀!如果不适应高跟鞋,以后怎么当女老板?”
闵舟轻哼一声道:“老板才不穿呢,打工妹才穿高跟鞋。老板穿拖鞋上班。”
“你们看呀,对面就是恒隆广场了!”舜手指着前方,回过头看着三人,一脸的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