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无人之地

如果说达尔哈特是在奄奄一息的马打最后一个响鼻时梦想起飞的地方,那么另一堆人沿路而行所到达的小镇则正好相反。当人们第一次看到俄克拉荷马州博伊西城(Boise city)时,希望就破灭了。这个小镇建立在欺诈之上,就连它的名字也是个谎言。男孩城(Boy-city),推销者是这么念的,说这个词源自法语le bois,是树的意思。但博伊西城一棵树也没有。也没有城。而这并未阻止西南移民开发公司在俄克拉荷马州新开发的狭长地带的这座幽灵小镇上卖地,一块售价45美元。该公司往全国各地发传单,把这座小城吹嘘成过两天就会成熟的红艳艳的桃子。在宣传册上,博伊西城风景优美,街道两旁古树林立,清冽洁净的水从镇中心的一口自流井打上来,存入一座水塔,那一幢幢房子,任何银行家都会骄傲地称之为“家”。街道都已铺好,主街上生意兴隆,水泄不通。该公司说,三条通往博伊西城的铁路正在建设中,第四条也在规划之中。你可以在城外的肥沃土地上种棉花、玉米或小麦。赶紧行动吧,土地卖得很快。全都是胡编乱造。然而,这番花言巧语还是帮他们在1908年卖出了镇上的3000块地,一年后,俄克拉荷马成为美国的第46个州。

当幸运的买家们在指定的开放日来看各自在这座新城的土地时,他们惊呆了。女人们穿着白色长裙,男人们皮靴擦得锃亮。倘若开发公司刚好有人在场,估计会被平原上这群精心穿戴的人拧断脖子。在所谓的博伊西城街道上,买家们只看到地上的木桩,旗子在风中招展。没有铁路,没有铁轨,也没有铁路方面的规划;没有精致的房屋,没有店铺。自流井只不过是风车旁边一只牧工的简陋水箱,上面歇满了苍蝇。最糟糕的是,该公司甚至没有其所售土地的所有权。

开发商因欺诈罪被捕。政府用“骇人听闻”来形容市镇开发商J·E·斯坦利和A·J·克莱因的谎言。经过两周的审判,他俩被判有罪并被送往莱文沃思联邦监狱服刑。克莱因死在了囚室中,这个教训显然没有被美国不动产年鉴记载下来广而告之。

博伊西城没有树,没有铁路,也没有银行家居住在此,好歹还是发展起来了。这里离科罗拉多州首府丹佛更近,往北走299英里就是,而到它们自己的首府俄克拉荷马城则要往东走340英里。但是,异常顽强的欺诈一路施展下去,竟然使得此地被定为锡马龙县的县府,尽管竞争这一称号的其他各镇发出了死亡威胁。到1920年,博伊西城有250名居民,在无人之地尽头的大县则接近3500人。

在西部大开发移民的服务方面夸大其词的当然不单单是城镇开发商。铁路公司、银行、政客和报纸编辑都以自己的方式演绎着这个谎言——当更多的人看到一个刚刚起步的小镇正从一片荒芜的泥地里冒出来时,出售一块有风吹过的土地被认为是有利可图的。但克莱因和斯坦利只是在高地平原的谎言中被判有罪的少数几个人而已。政府的激励、私营机构的表演和人类欲望的合力,让美国最平坦、最干旱、风长年不断、最不适宜耕作的地区,从美洲大沙漠摇身一变成了伊甸园,好像理了个发似的。向西部移民是一次大胆尝试,很大程度上,就看人们是否会违背常识。1928年的独立日庆典在俄克拉荷马州最西北角的制高点黑山Black Mesa,位于新墨西哥州右边,是俄克拉荷马州境内最高的山。——译者举行,那里海拔4973英尺,平如台布。特邀发言人、州议员W·J·里森说道:“俄克拉荷马州的狭长地带注定是世界上最大的小麦种植地。”

无人之地曾经是美国境内最后几个可以让人藏身的地方之一,没人愿意来寻找这些地方,谁要是在这里迷了路就再也找不到了。在科罗纳多穿过这片土地之后的近350年里,这片土地仍然无人问津。

“40英里内看不见一个地标——找不到一个哪怕有点显眼的东西来指路。”1831年,乔西亚·格雷格途经阿肯色州和锡马龙河时这样写道。格雷格是个一丝不苟的记录者,但有些夸张。这片土地挤在西部边缘地带,靠近黑山,朝北的地方生长着一些矮松和雪松。格雷格讲了一个有关威廉·贝克内尔队长的故事,他是第一个试图在1822年从圣达菲小道走捷径穿过无人之地的人。贝克内尔和手下30个人喝光了水,还迷了路,徘徊在死亡边缘,只得杀了一头野牛,切开它的肚子,喝其体内的液体活命。格雷格写道,为了补充水分,他们还割开骡子的耳朵喝血。

无人之地曾经飘扬过五面旗帜。西班牙人第一个宣布拥有此地,不过,两支探险队的亲身经历和商人们的报告让他们更坚定地认为,这片土地最好还是留给“背部有肉峰的牛”和它们的追捕者——科曼契人、基奥瓦人和阿巴契人。西班牙人把这块地给了拿破仑。法国国旗只飘扬了20天,这位帝王就将它作为“路易斯安那购地案”的一部分卖给了美国。随后的一项调查又将这片土地交到了墨西哥手中,扩大了他们1819年对得克萨斯的统治范围。17年后,新独立的得克萨斯共和国宣布拥有科罗拉多以北所有的土地。但是,当得克萨斯1845年被接纳加入邦联时,条件就是新的蓄奴区域不得超过北纬36.5度,即密苏里协议线。这就留下了一片宽35英里、长210英里的孤立的矩形地带,它既不隶属于任何领地,也不属于西部的任何州,因此得名“无人之地”。在东部边界,东经100度的地方,平原的干旱不可逆转,不适合杰斐逊的农民市镇建设者居住。

19世纪末,狭长地带的一角成为逃犯、窃贼和杀人犯的栖身之地。科伊帮因为在锡马龙河的截流处袭击货运火车时穿得像印第安人而闻名。1888年,圣达菲铁路的一条线延伸至堪萨斯州的利伯勒尔,与狭长地带的边界接壤。堪萨斯枯燥无趣,因此,一个名叫啤酒城的地方就在州界上拔地而起:酒吧、妓院、赌场、走私窝点和跑路的城镇开发商,纷纷汇聚于此,一派喧闹的景象。作为无人之地的第一块定居点,啤酒城坚持了不到两年就被一块一块强行遣走了。法律、税务和地产公司终于在1890年来到狭长地带,彼时这片无人想要的狭长土地被并入了俄克拉荷马州版图。

“俄克拉荷马(Oklahoma)”这个名字是由两个乔克托词语组合而成——okla意为“人们”,humma意为“红色”。红种人在地产开发潮中失去的土地变成了许多小镇,其中包括俄克拉荷马城、诺曼和格思里(Guthrie)。不过,一次次的土地开发浪潮从未到达狭长地带。最终,在没有其他土地可用的情况下,人们也开始在无人之地定居。

这是一个很难让人喜爱的地方,一个表演恶作剧以及从天而降或从地下冒出来的突然死亡的舞台。黑泽尔·卢卡斯是个勇敢的小姑娘,有一头浅金色的头发,在全家人即将结束认领宅地之行时,她第一次见到这里的草原。黑泽尔在马车里踮起脚尖凝视着这片米色的深渊,它像一天行将结束时一样空旷,只有一片平坦的荒野。这家人就在博伊西城南边的草原上挖了个洞。这里不是黑泽尔想象的应许之地,但这里有……可能。她激动地加入这场大冒险的开场,人类与这片土地结合的第一次尝试。她也感到害怕,因为这里那么陌生。价格诱人,她爸爸说。这片土地是美国仅有的便宜货了。离南面仅30英里的XIT牧场,320英亩要1万美元;这里不要钱,虽然没剩下多少地了。到1910年,全国近2亿英亩的土地已获得宅地开发许可,其中一半以上位于大平原。黑泽尔想念树。她只想要一棵粗壮的榆树,枝条结实到能让她荡秋千就行了。她不想生活在地底下的洞里,与蛇和狼蛛为伴,睡觉的时候离牛粪燃烧发出的恶臭那么近。她也不想住在草皮房子里,草原上的草堆得像爱斯基摩人冰屋的冰块。草皮房子漏水。一些在狭长地带生活得够久的朋友已经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他们告诉卢卡斯一家,如果一个人在这片土地上穿坏过两双鞋,他就再也不会离开了,你们得给这片土地一些时间让它带给你们想要的一切。

黑泽尔一家于1914年来到无人之地,那一年是20世纪宅地认领创纪录的年份——仅大平原就有5.3万户声称拥有宅地。每个人都是地主!但是,《扩大宅地法》(the Enlarged Homestead Act)通过不到5年,人们已经在逃离北方平原了。北方的大逃亡本该起到警示作用,即想让大平原上到处都是“带斑点的牛群和快活的牛仔”,正如谢里登将军所说,其本身就是个错误。像蒙大拿州的乔托县(Choteau)在1910年至1930年间流失了一半人口,同一时期,俄克拉荷马州的锡马龙县人口则增长了70%,(达尔哈特所在的)得克萨斯州的达拉姆县人口翻了一倍。人们告诉自己,蒙大拿州零下40度的天气把农场的牲口都冻僵了,而南方平原没有这种严寒,搞到一片草场就搬过去吧。

无人之地的家庭和他们的草皮房子,日期不详

联邦政府急于在无人之地安置移民,他们让来看这些干旱土地的朝圣者们免费乘坐火车,做法与XIT牧场的房产经纪人如出一辙。他们的口号是“健康、财富和机遇”。黑泽尔的父亲威廉·卡莱尔,人们称他为卡里,1915年为家人挖了个地洞,并开始在自己那320英亩的沙地上翻耕草皮。他们的家22英尺长,14英尺宽——308平方英尺住了一家七口。

如果没有风车,卢卡斯一家一天都熬不过去,高地平原的大部分地区也不可能有人居住。风车是跟着铁路线来到西部的,因为铁路需要大量的水来冷却发动机,产生蒸汽。一位名叫丹尼尔·哈拉德的洋基队技师把巨大的荷兰风车改小了,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是他的第一个大客户。最终,安家者只需花75美元就能买一个风车套件。有些人在地下挖30英尺就汲出了水,有些人则要挖3倍深。有些人手工挖洞,累得半死,还容易塌方;有些人则用上了蒸汽或马匹驱动的钻机。一旦土壤的含水层被撕开,一座木风车抽出的水就能满足一整片土地上大部分的农业需要。水泵经常坏,零部件很难找到。不过安家者们相信,他们已经找到了流淌着生命源泉的血管。别只看草和天空;想象一下地底下有一大片湖。

“没有哪里的水比从地下抽上来的更纯净了,”1908年,狭长地带广为流传的一份地产宣传册这样写道,“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在努力与这片陌生的土地和谐相处的过程中,最大的恐惧莫过于野火。大风、高温、闪电和易燃的草组合在一起,可谓是大自然最完美的野火配方。某一天草地绿油油的,散发清香,铺满了无人之地。第二天就烟火四起,朝地洞逼近。黑泽尔·卢卡斯很害怕草原上的野火,这是有原因的。在这家人来这里的几年前,一道闪电点燃了新墨西哥州的一块草地,大火最终蔓延开去,席卷了得克萨斯和俄克拉荷马的高地平原,把方圆200英里的一切都烧光了。火是草原生态系统的一部分,是土地让自己重生、消灭多余的昆虫种群并使野草焕然一新的一种途径。大火之后的那一年,草长得前所未有地好。迁到这片土地才几年的牛群,在大火中四下逃窜,但经常被烧伤或踩死。安家者疯狂地在他们的家附近开挖沟壑或护道,希望建起缓冲带。有时候,滚滚而来的火焰跳过地洞;有时候,它会从屋顶掠过,把一切化为灰烬。风助火势,火借风威,草原大火蔓延之快就连骑马的人都很难逃开。

不过,有些人却能安然无恙。有一次,一位牧师搭乘邮政车在无人之地巡讲。天空变得一片漆黑,雷电交加。闪电击中地面,铁丝网都带了电。牧师吓得到处找地方躲避,邮政车司机叫他放轻松。“上帝没那么可怕,”他说,“闪电永远不会击中邮递员或牧师。”然而十年之内,上帝的心情会变。

没有野火的时候,无人之地还得担心别的问题。卢卡斯一家来到狭长地带的那一年,年轻的锡马龙县遭遇了史上最大的洪水,威胁着一片片牧场和宅地的安危。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锡马龙河都悄悄向东流去,到了仲夏时节只剩下一条隐约可见的细流。但在1914年春季,一周的持续降雨使得锡马龙河跃过了河岸,横冲直撞。洪水冲垮了刚刚竣工的河坝,将一座有13间房的农舍冲进河里,无数家园被大水卷走。两个孩子被淹死。

就连娱乐活动也可能造成伤害。星期六下午,人们聚集到博伊西城附近临时搭建的表演场地,观看淹牛表演。牛被赶下斜坡,进到一大缸水里。刚一下水,大缸两侧一边一个牛仔就会把它的头摁进水里,牛则会弓起背四蹄乱踢。有些孩子不喜欢这样的场景——一场娱乐活动最终以突然死亡收场。

卢卡斯一家经历了火灾、洪水和怪异的社会生活,还是留了下来,因为土地开始有收益。并不是因为这里的草地适合养牛,而是因为土地适合庄稼生长。卡里用马拉的犁把他那320英亩土地开垦出了一部分,种下小麦和玉米。1914年开始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对于美国大部分不招人待见的地区,即所有种植旱地小麦的地带而言,都是赚钱的好机会。有人建议卢卡斯翻耕土地,越快越好。

没过几年,这家人就在地面上建了个新家,他们的房子在地洞上方拔地而起,与成千上万想靠小麦致富的人的房子连成一线。他们从东南40英里外的铁路小镇特克斯霍马购买木材、钉子、壁板和屋顶材料,盖起了有框架结构的房子,包括起居室、厨房、卧室、果窖、木饰条、屋顶板和大窗户。大门朝南,这在无人之地是必须的,以防北风将冷空气吹进来。对于明亮的俄克拉荷马天空下的这幢木房子,卢卡斯一家梦想有足够的空间演奏音乐,做饭的时候厨房容得下其他人进出,夜晚睡觉时不必查看地板上是否有蛇。然而,就在新房子初具雏形之际,一个春天的午后,狂风袭来,力道大得足以把人刮倒。他们只得逃到隔壁的老地洞避难。风呼啸着,撕扯着新房子;这是一场持续的狂风,不是一阵狂风。第二天早上,他们听见崩裂的木头发出可怕的吱嘎声。黑泽尔·卢卡斯从地洞探出头,看见沙尘和木屑在盘旋,他们的新家正腾空而起,被风卷走。整座房子消失在风中。四天后,一家人开始在草原上搜寻他们新家的碎片。

位于俄克拉荷马布雷恩县的地洞之家,1894年


尽管如此恐怖,这片土地还是有它的魔力的。狭长地带的第一批盎格鲁人总爱哼一首小调:


我喜欢这片乡土,

我觉得它好极了。

因为风把所有的水抽了上来,

牛劈开了所有的木头。


一场雨或冰雹咆哮过之后,天空空旷宜人,微风温柔低语,不时传来草地鹨的歌唱和鸽子的咕咕声。草原鸡踩着求偶舞步,丰满的胸部羽毛展示着它的雄性魅力,值得驻足观看。叉角羚也是如此,它们从打滚的泥坑里跃起,窜出草地。知更鸟鸟蛋的那抹蓝是清晨的色彩,带着一种无所畏惧。夜晚,你会看见繁星点点。无穷无尽在高地平原从来不是抽象的概念。

黑泽尔·卢卡斯会骑着她那匹名叫佩科斯的马,跟詹姆斯家的儿子们一起在大草原上游玩。詹姆斯家是最后的大牧场主之一,他们的农场延伸至得克萨斯和俄克拉荷马的部分地区。还有沃尔特和梅迪,以及他们的孩子安迪、杰西、皮奇、乔伊·鲍勃、纽特和范妮·苏。这些男孩骑马、用套索和骂人的本领在博伊西城无人能及,他们讲的故事让女孩们觉得自己被允许进入一个秘密的正在消失的世界。安迪有些神秘,神气十足的样子让人情不自禁地被他吸引。有时候他会消失五天,而后突然出现在博伊西城。

“你去哪儿了,安迪?”黑泽尔问他。

“骑栅栏。”

“你在外面吃什么?”

“蚱蜢。”

“怎么吃呢?”

“只要拧掉它的头,点根火柴插进它屁股里就行了。”

“是吗?味道怎么样?”

“脆得很。”

在她的余生里,黑泽尔只要见到安迪·詹姆斯就会对他说“脆得很”。

黑泽尔还学会了打篮球,穿的是锡马龙县高中女子篮球队的黑缎灯笼裤。教练的福特T型车一直停在场边,风一把球吹走就开车去追,黄昏之后还能给球场照明。黑泽尔参加锡马龙县举行的第一次田径运动会时还不到16岁。她无法把眼睛从一个健步如飞的男孩身上移开,他已经赢了好几场赛跑。她迷上了那个好看的男孩查尔斯·萧,他身材高大,大约有6.5英尺。卢卡斯的所有表亲们都说,从他俩看彼此的眼神就知道他们之间有戏。

1922年秋天,黑泽尔骑着佩科斯去了一座木结构房子,这个只有一间房的校舍,孤零零地立在草场上。黑泽尔的第一份工作就在这里。她得在上课铃响之前赶来——骑马单程要走5.5英里——打点井水,扫净地上的灰尘,轰走室内的黄蜂和苍蝇。学校里有八个年级共39名学生,教他们的是黑泽尔·卢卡斯,而她只有17岁。最初,校舍里没有课桌,只能用水果箱或钉在树桩上的木板来代替。放学后,黑泽尔不得不做工友的活儿,并准备好第二天要烧的干草或干牛粪。

得克萨斯-俄克拉荷马狭长地带的草皮校舍,1889年

当风像往常那样刮起来,或者天空预示着冰雹即将来临时,她就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地洞,在逼仄的空间里喘不过气来。但当天空放晴时,她会带着孩子们到户外赛马。她还教他们打篮球。有一次,她把篮球队塞进马车,疾驰到4英里外跟另一支球队打比赛。然而,老天突然变脸,低吼着,下了一阵冰雹。孩子们开始哭喊,一匹马受惊,脱了缰。孩子们从马车里跳下来,冰雹一股脑儿地砸在他们身上。黑泽尔·卢卡斯从座位上跳下来,跑到受惊的马后面,抓住马笼头,骑在马上让它平静下来。

一直以来,她都很好奇远方的生活,在中西部某座熙熙攘攘的城市里的生活,或者随便哪个地方,只要那里的日常生活别充满突如其来的死亡就行。《堪萨斯城星报》每周寄到博伊西城一次,黑泽尔得知美国正在飞快地变化:新潮女郎、黑帮、特技表演——两个男人试图双脚绑好站在双翼飞机上打高空网球。而在锡马龙县,大多数人甚至还没用上电,许多人仍然生活在地洞或者草皮屋里。

然而,没有哪一群人像大草原的麦农那样,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生活方式或富裕程度实现了如此大的飞跃。不到十年,他们从勉强维持温饱到攒下了达到小商人阶级的财富,从利用马匹和手工工具辛勤地耕种几英亩地变成大片麦田的主人,用神奇的新式机器指导收割,在有些情况下利润是生产成本的10倍。1910年,小麦的价格是每蒲式耳80美分,对于凭着智慧战胜几个干旱年份还能赚到足够的钱来维持下一年开支甚至还能略有积蓄的任何人来说,这个价格已经很好了。5年后,一战造成全球粮食供应短缺,价格翻了一倍多。农民们增加了50%的产量。当土耳其海军封锁了达达尼尔海峡,谁都没想到,他们竟然帮了旱地麦农一个大忙。欧洲依靠俄罗斯的小麦出口。由于俄罗斯海运受阻,美国介入并向各平原地区宣布:多种小麦,赢得战争。有史以来第一次,政府保证战争期间小麦的价格为每蒲式耳2美元,负责的是战时粮食管理局局长赫伯特·胡佛,一个有着百万家产的公务员。小麦不再是一个小农户的主食,而是具有价格保障并行销全球的商品。

卡里·卢卡斯第一次来到无人之地时,只希望能从自己的320英亩地里收获足够的食物养活全家。但是到这里几年后,他就卷入了这场声势浩大的土地开垦狂潮之中,希望收获尽可能多的小麦销往海外。如果他那320英亩地每英亩产量能达到15蒲式耳,那就意味着他的收成是4800蒲式耳。每蒲式耳的成本为35美分,以每蒲式耳2美元的售价计算,他的年利润接近8000美元。在1917年,这可是一大笔钱。福特汽车流水线上的工人每天只赚5美元,大约只有一个富裕麦农到手收入的八分之一。想一想,要是每英亩产量达到30蒲式耳甚至翻倍呢!哈迪·坎贝尔在他那本旱地耕种手册中说过,即使没有充足的雨水,任何一个自耕农都能使亩产达到50蒲式耳。时至今日,这话都是有点耸人听闻的。自圣经时代起,人们就在种地,还没有哪个国家准备在一片被认为不适宜耕种的土地上种出那么多小麦。如果说高地平原上的农民正在埋下一颗将来会破坏大自然规律的定时炸弹,那么,任何对这种事的暗示都被缄默了。

“这片半干旱带的真正困难不在于缺少雨水,”哈迪·坎贝尔在他那本售价2.5美元的手册中写道,“而在于由于蒸发造成水分大量丧失,这在很大程度上可以通过适当的耕作方式来控制。”

仅仅在一代人之前还是亘古不变的无边草原,如今变成了一块块麦田。1917年,全国的小麦占地4500万英亩。1919年,超过7500万英亩的土地投入生产——几乎增长了70%。而这场扩张运动会持续到战后十年,尽管已经没必要这么做了。这不过是人类历史上的偶尔性事件之一,就像人们说的,好运只有一次。

“1919年的种种不确定性都过去了,”F·斯科特·菲茨杰拉德作为狂妄自大的1920年代最有洞察力的记录者这样写道,“美国正在上演有史以来最大规模、最恶俗的狂欢。”

对于一个想要赚到好多钱却苦于无门的年轻家庭来说,旱地小麦的投机生意看起来就像一场稳赚不赔的赌博。

确实如此。自诩为堪萨斯“小麦皇后”的艾达·沃特金斯,逢人便说1926年她在自己那片2000英亩的贫瘠土地上赚了7.5万美元——比巴比·鲁斯George Herman “Babe” Ruth, Jr.,曾率领洋基队取得4次世界大赛冠军,是美国棒球史上最著名的球员之一。——译者之外的任何棒球运动员的薪水都高,甚至比美国总统赚的多。


黑泽尔·卢卡斯嫁给了自己心仪已久的男孩查尔斯·萧,那年她18岁。他们都在学校教书,不过查尔斯想改行。他们在1929年春天离开狭长地带去俄亥俄州,开着他们的福特T型汽车穿越中西部地区。有一次,这对来自一个没有交通指示灯的县的年轻夫妇发现自己的破车停在了圣路易斯车水马龙的市中心。人们狂按喇叭,骂骂咧咧,查尔斯和黑泽尔对望了一眼,大笑起来。他们去了辛辛那提,查尔斯要在那里学习殡葬学。黑泽尔迷上了城市生活,她游览了辛辛那提国家动物园、公园、博物馆。夏末时,萧夫妇手头很紧,他们决定黑泽尔返回俄克拉荷马,查尔斯则留下继续学习。而她早已准备接受另一份教职,这份工作要求她另外再兼任校车司机。黑泽尔上了回家的火车,那是1929年9月初,当时美国掀起了一股快速赚钱的热潮,俄克拉荷马的狭长地带也处于亢奋中。黑泽尔打算找一份收入足够高能让她存下钱的教职,她也想生孩子。她在德克斯荷马下了车,在铁轨边走了几步,转过身从各个方向望着这片辽阔的土地,柔和的阳光,空气中弥漫着正在运到升降机上的小麦的清香。天空,地平线,还有大地本身都没有尽头。这一刻,她明白自己属于无人之地;这片孤寂的草原就是她的归宿。


女人是无人之地稀缺的,以至于65个“住地洞并且愿意干活的孤独男人”在《圣路易斯邮报》上登了征婚广告。其中一个单身汉名叫威尔·克劳福德,他独自一人住在博伊西城外的地洞里。他乘坐免费火车从密苏里州来到西部,但一直找不到老婆,也没尽力弄到一块自己的土地。克劳福德是一道难得一见的风景:草原上的胖子。据说,他比三个州里的任何人都胖。当孩子们试图猜测他的体重时,他从不会透露确切数字——他说大概在300到700磅之间。威尔在农场帮工,只求填饱肚子。

一天,这个胖子坐在邻居家的餐桌旁吃午饭,这顿饭有香肠、土豆汤和罐装西红柿。吃完后,他把手伸进工装裤的前口袋,拿出一张纸条。

你们怎么看?他把纸条递给他们。


“寻真正的男子汉。萨迪·怀特,堪萨斯州威奇托市洛卡斯特街419号。”


克劳福德的工装裤很大,得通过百货商店订购,由威奇托的服装厂把货送到店里。萨迪在服装厂工作,被这么大尺寸的服装俘获了芳心。威尔对这张纸条很好奇,但又害怕回信;邮局就在百货商店里,他们可能会截住信并取笑他。他鼓起所有的勇气给萨迪写了信,并从德克斯荷马的另一个地方寄了出去。几个月过去了。到了小麦收获时节,这个大块头饱餐一顿后在透过胡子往外吐西瓜籽时,提及自己可能会在地洞旁边建一座房子。这似乎很古怪;他此前从未表现出比关心午餐吃什么更大的志向。威尔抱怨他那泥巴地板的洞实在不舒服。在秋天的几个月里,他造了一个有水泥墙的地下室,还有两个房间建在地面上。他在屋顶上铺了木瓦,把外墙涂成明亮的颜色。然后,威尔消失了一个星期。等他回来时,整个锡马龙县都议论起了这个消息:大块头威尔·克劳福德结婚了。他乘火车去了威奇托,与萨迪·怀特见面,并和她结了婚,正是她之前把一张纸条缝进了她在工厂缝过的最大的工作服里。他们住进了大胖子的新房,一直过得不错,直到1930年代土地干涸,致命的沙尘暴来袭,使无人之地生机全无。


威尔最亲密的邻居是福尔科斯一家,这家人和他一起乘免费火车来到无人之地。弗莱德·福尔科斯和他接受过大学教育的妻子凯瑟琳为了俄克拉荷马狭长地带的免费土地,离开了密苏里州一个岩石密布的荒芜山丘。对凯瑟琳而言,这里的草原如同监狱。许多个夜晚她都是哭着睡着的;这个地方空空如也。福尔科斯一家探得了一片地,面积640英亩,他们在上面种树,也翻耕了土地。果园是弗莱德最喜欢的作品,果树在春天长出粉色的嫩芽,秋天硕果累累。当他最初把几十根瘦巴巴的细棍子插进狭长地带的土里时,满心希望这捆树枝会长成一堆枝叶繁茂的果树,这听起来有点荒谬可笑。他在果园里种了樱桃树、桃树、李子树和苹果树,各类浆果——越橘、醋栗和黑醋栗——在太平洋西北部的海洋性气候中长势最好。早春和夏天的大部分时间老天爷哪怕不掉一滴雨也没关系;福尔科斯家有地下湖,所有的水都是用风车泵到地表上的。弗莱德灌溉果园的唯一办法是拎着水桶在水井和果树之间来回地跑。

福尔科斯一家几乎是两手空空来到这里的,就像那些为了逃离旧世界毫无意义的战争或新世界没有土地的未来的安家者一样。在无人之地,他们是第一代贵族。在达尔哈特、博伊西城、德克斯荷马、沙特克、利伯勒尔和花园城也是这样。人们正在为这些新农商建造乡村俱乐部,在镇上拉起电灯线,开挖游泳池,一个比一个大。只要他们想,就可以把绿色强加于干旱的土地。独臂内战老兵约翰·韦斯利·鲍威尔曾经警告过,不要试图在高地平原上建造传统农场,但他的话被当作了耳旁风。“除了依靠灌溉,这片土地上没有哪块能得到改善,变得适于农业生产。”鲍威尔在他的《关于1878年美国干旱地区的报告》中写道。然而他的结论是,这样做是具有破坏性的。哈!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树木茁壮生长,镇广场开始有了适当的规模与面貌,这里没理由看起来不像印第安纳州的布鲁明顿或者俄亥俄州的马里恩,或者骄傲的自耕农们所认为的那样。在堪萨斯州的花园城,他们在地下挖了个洞,长337英尺,宽218英尺,连续往里面倒了几个星期的水泥,再注满水。他们吹嘘说这是世界上最大的游泳池,而这个地方几年前还只有一口不怎么样的泉眼。大约在同一时间,一个名叫约翰·R·布林科里的人竞选堪萨斯州州长,他许诺要给本州的每个县都造个湖。

用一个马拉的犁种田,其产量几乎不足以维持弗莱德·福尔科斯的生计。给他和其他旱地农民带来巨变的是拖拉机。1830年代,耕种和收割1英亩土地需要58小时。到1930年,同样的工作只需3小时。弗莱德·福尔科斯或卡里·卢卡斯再也不需要用骡子拉的收割机收割小麦,堆成垛后再脱粒。一台拖拉机可以干10匹马的活。有了新的联合收割机,福尔科斯稍微动动手就能收割谷物并脱粒。福尔科斯买了一台国际22-36型拖拉机、一台凯斯联合收割机和一台单向犁——12轮的大迪图尔凯斯和大迪图尔都是农业设备牌子。——译者。单向犁此后将获得“大草原毁灭者”的骂名,因为它破坏草皮的效率太高了,但眼下它堪称技术奇迹。福尔科斯几乎翻耕了他的每一平方英里土地,然后付钱租下附近的地,又把那里的草皮连根拔起。到1920年代末,他的收成高达1万蒲式耳,那可是一座小麦山啊。此外,如今有更便捷的途径把弗莱德·福尔科斯和卡里·卢卡斯的小麦运到世界各地。1925年,博伊西城终于等来了火车,比西南移民开发公司承诺的梦幻机车晚了差不多20年。

在蒙大拿州东部,30年前随着铁路的到来而建起的城镇开始衰退。北部平原的宅地试验以失败告终,无论是政府奖励还是铁路推广计划都无法使其继续下去。但是在南方平原上,铁路线正在抵达地图上的空白处。福尔科斯只需把小麦运到几英里外的博伊西城的一个谷仓,然后小麦会从那里运到芝加哥、纽约和欧洲。

建立在欺诈之上的幽灵小镇博伊西城,随着每一个收获季节而发展壮大。人们放弃了马车,换成了福特T型汽车,即使没有足够的道路供车行驶。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人们都在硬邦邦的大草原上开车。这里有一座新的浸礼会教堂、一座新的长老会教堂、一座向住在鲁扬牧场附近的墨西哥人开放的天主教堂。一位名叫赫兹斯坦因的服装商穿过新墨西哥州克雷顿的边界来到镇上,承接西装和衣裙订单。西蒙·赫兹斯坦因每年去纽约两次,带回来的衣服能使大草原上的夫妇看起来像电影里的时髦男女。他向顾客们分发鞋刷,上面印着“赫兹斯坦因所售,必为佳品”的字样。

伴随拖拉机而来的是抵押贷款。很长一段时间里,银行都拒绝向住在子午线98度以西的农民贷款。那是傻瓜才会去的地方,干旱和沙尘无处不在的恶土。但是进入新世纪以来,少数几个雨水充足的年份表明这种谨慎是没必要的。博伊西城的约翰·约翰逊第一州立银行的贷款遍布全县,只要人们乐意签字抵押其地产,就可获得更多的钱来翻耕更多的草地,种下更多的小麦。一座装饰着罗马柱的新法院在畜牧用的风车旧址上拔地而起,那里在1908年是口活泉。到1929年,博伊西城已经有了一座剧院、一家旅馆、一个书店、一家银行、一家报社、一家乳品厂、几家咖啡馆,还有一个电话局,人们可以打电话给接线员要求帮他们接通邻居家。在几分钟的大声抱怨之后,家长里短就会满天飞。

手头阔绰起来之后,福尔科斯家开始投资更大的梦想。他们计划在蓬勃发展的无人之地开拓更多的土地。他们从西尔斯&罗巴克的商品目录上订购了家用电器,并把卖粮所得存入了银行,而那家商店甚至出售整套房屋的设备,人们可以通过成套配件来组装。弗莱德给凯瑟琳和女儿菲亚买了衣服。最后,他们建了一座巨大的拱形屋顶的房子,以取代摇摇欲坠的棚屋,在那里,过去十年凯瑟琳在无数个夜晚哭着睡去。在孩子们看来,棚屋似乎总是闹鬼。夜晚,菲亚和她的兄弟们听到墙上有刮擦声和抓挠声,仿佛有个长着长指甲的鬼魂想要抓住他们。那是蜈蚣,它们在墙上筑巢。蜈蚣忙个不停的时候,菲亚根本睡不着。棚屋不过是一堆立起来的木板:宽1英寸、长10英寸的木板,钉在宽2英寸、长4英寸的立柱上,里面贴着墙纸,外面是防水油布。为了隔热,墙上还贴了报纸。有些安家者甚至把报纸整整齐齐地一字排开,这样他们就能看报上那些即将失去时效的新闻。墙上的刮擦声太大时,凯瑟琳会一把抓起熨斗贴在墙上。一阵嘶嘶声之后,蜈蚣在熨斗的挤压下死去。

新房子还在盖,福尔科斯一家就在一场冰雹中失去了他们的老房子——人们用“垒球大小”这样的体育用品词汇来形容大草原上击穿屋顶的东西。没有人为棚屋的倒塌而惋惜。现在这家人有了两个卧室,一个起居室,一个有煤油炉的大厨房,还有一个大得能装下越冬用煤的地下室。1928年,菲亚10岁生日那天,一家人带她到博伊西城去看商店橱窗的陈列。她天资聪颖,富有创造力,身上散发着一种雄心勃勃的气质,让人觉得她可能不会在大平原待太久。

经过一家家具店时,菲亚的爸爸对她说,看看那架钢琴。生日快乐,它是你的了。这架钢琴300美元——首付10美元,月供10美元。买了钢琴后,他们请了一位老师,每节课50美分。同一年,弗莱德·福尔科斯去找了堪萨斯州利伯勒尔的汽车经销商,然后开回家一辆崭新的1928年款道奇车,这个漂亮的四门车足够容纳全家人。他们把这辆道奇停在新房子前,拍了张照片。蜈蚣的刮擦声、熨斗挤压蜈蚣时的嘶嘶声,都被福尔科斯的新家里飘出的琴声、种下的果树和在无人之地新翻耕的麦地所取代。


高地平原上,到处都是一种晕陶陶的感觉。星期六晚上有大型舞会,农民们跳起吉特巴舞,非法酿制的劣酒免费畅饮。无人之地上最偏远的锡马龙县在1920年代末有5408人,博伊西城有1200人。来到狭长地带的人们最初只想得到一小块土地,现在他们意识到,通过简单的贷款程序他们能拥有任何东西,而且有了拖拉机和打谷机,他们干的活顶得上一车帮工干的。有时候,弗莱德·福尔科斯会说这一切似乎发生得太快了。全能的上帝啊,人们正在铲掉大平原上的草皮,重蹈野牛和印第安人的覆辙。倘若这片土地不是用来种草的,又是用来干什么的呢?不过,雨水也许确实是随着土地的开垦而来吧。诚然,博伊西城最初只是罪犯的梦想之地,但现在这里有了一座火车站,一座新法院,一位拖拉机经销商,还有一两个吃饭的好去处,几座高高的谷堆,周围是一块块金色的麦田。有种说法确有道理,即在人类文明发展的地方气候会改变,会引发降水,因为1920年代西部大开发时确有几年是雨水充沛的。不过,刚刚过去的时代讲述的是另一个故事。1870年代和1890年代的干旱早已使其他自耕农相信,不可翻耕这里的土地。但是,铁路员工和小册子作者承诺,只消把大草原上的草皮连根拔起就会引起大气波动,便足以改变天气规律。如今,既然大平原的草皮都被连根拔起了——上帝作证,雨水必然降临。

人们如潮水般涌入城里,住进水晶酒店的客房——带着行李箱的农民无意在此定居。他们只想租几天拖拉机和一块地,在翻耕过的地里撒下一些冬小麦种,来年夏天便可回来坐享其成。这是一个被称为“在庄稼上碰碰运气”的游戏。1921年,一个带着行李箱的农民在堪萨斯州东南边开垦了3.2万英亩土地。4年后,他开垦的土地面积翻了一倍。对此,银行很少会说不。国会于1916年通过了《联邦农业贷款法》后,每个有水井和治安官的小镇都有了自己的农地银行——一个机构!——提供利息为6%的40年期贷款。借5000美元,每月还款还不到35美元。这点钱,任何一个有一台约翰·迪尔工程机械和320英亩地的人都付得起。如果这就是狂妄自大,或者一些教会妇女所说的“玩命”,那么美国政府可不这么看。对于在古老的草原上赶紧大干一场,政府已经发表了官方观点。

“土壤是这个国家所拥有的坚不可摧、不可改变的资产,”在人们改造草原时联邦土壤局这样宣布,“这是一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