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蟾蜍精肚子极大,将衣服撑开,露出圆滚滚的肚皮,好似一口大锅扣在上面。
这口“大锅”并没有漆黑的锅底,相反倒是白亮如玉,还有一层淡淡的光泽。
随着蟾蜍精的呼吸,那白白的肚皮正有规律的一起一伏。
灵阳瞥了一眼蟾蜍精,嘴角微翘,继续饮酒,似是并不急着动手。
过了一会儿,那蟾蜍精似是陷入了沉睡,由三角形的鼻子中传出阵阵鼾声,口中时不时地喃喃自语,似是在说“好热”。
如此念叨了几遍,之后两条前肢无意识的抱住了他的肚皮,紧接着,一条前肢抬起,轻轻拍打在肚皮之上。
“咚!”
蟾蜍精的动作并不猛烈,击打肚皮之声却极为洪亮,好似战鼓一般,远远传出。
一旁的灵阳挑了挑眉,眼前情形令他有些意外。
他进门时已看出店主非人,只是想先将其制伏,再想如何处置。
没想到,竟然歪打正着,这店主就是西湖鼓声的根源。
这倒是让他省了不少事。
这时,那蟾蜍精已将另一条前肢甩在肚皮之上,又是“咚!”的一声。
声音未落,一道身影突然冲了上来。
跪倒在蟾蜍精身旁,伸出双手,将蟾蜍精两条前肢死死摁住,不让他再敲打肚皮。
来人正是店主娘子。
灵阳此前也仔细观察过店主娘子,知道她只是个普通凡人。
店主娘子一边摁住蟾蜍精一边抬头望向灵阳,哀求道:“这位道长,求你高台贵手,饶了他吧!他从没做过恶事。”
显然她已认定,眼前的道士就是来除妖的。
店主娘子的举动,也有些出乎灵阳意料。看来,她早已知道丈夫是妖精,而她与蟾蜍精在一起,也是出于自愿。
灵阳并未立即表态,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就在此时,店主娘子的动作以及声音似是惊动了沉醉的蟾蜍精,蟾蜍精的鼾声戛然而止,缓缓睁开一双向外突出的大眼。
当他看清妻子的面容时,猛地由地上坐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发现并非人身,不由得一声惊呼,连忙施法变回人样。
经此突变,蟾蜍精的酒也醒了大半,望着妻子,一脸窘态。
“我……我……这……”他期期艾艾了半晌,却一句整话也说不出。
店主娘子轻叹一声,一双眸子望向丈夫,目光如水,轻声道:“你不用解释,其实我都知道。”
店主道:“你早就知道了?”
店主娘子轻轻点头,“你这人每次喝醉都会现出原形,我跟了你这么多年,怎么会发现不了?你真当我是傻子吗?”
“那你……”店主本想问,“那你既然已经发现了,为什么还要跟着我?你不嫌弃我吗?”
他话只说了一半,并没有问出口。
店主娘子似是明白丈夫话中意思,拉住丈夫的手,温声说道:“我知道你是妖,但是我更知道你对我好。你在乎我,你心里有我,我才不管你是不是妖。”
“我……你……”
店主见妻子真情流露,他自己也是十分感动,他本就因为暴露身份而紧张,此刻更是激动的说不出话,颤巍巍的伸出手臂,就要去搂抱妻子。
店主娘子轻轻将他手臂拍掉,低头道:“道长还在这儿呢,你还不去求求道长,求道长饶恕我们。”
她说的是“我们”。
店主此时才反应过来,看了一眼一直坐在一旁“看戏”的灵阳,似乎也察觉出这个道士与众不同,连忙跪倒,求饶道:“道长慈悲,道长明鉴,小人成妖以来从未害过一个人……”
说到此处,又望了一眼妻子,继续道:“我对妻子确实隐瞒了身份,但从未起过半分害她之心,只是想和她长相厮守……”
“道长,他确实没做过恶事,我敢以性命担保。你就放过我们吧!”店主娘子也在一旁央求。
“放过你们?”灵阳轻笑一声,“我也没想把你们怎么样啊,起来说话。”
店主夫妇相视一眼,店主似是有些不信,试探着问道:“道长是说真的?”
灵阳道:“你们站起来,我说的自然就是真的。若是再跪下去,那我就要考虑考虑了。”
店主夫妇连忙起身。
“道长,你难道不是来除妖的吗?”店主依旧有些不安,继续问道。
“是也不是。”
灵阳的话让店主夫妇不明所以,双双望向灵阳,眼中满是疑惑。
灵阳解释道:“我此来本是为了调查湖中鼓声。行至此处,闻到你家酒香,便想进来小酌几杯。不曾想,一进门就见到了你。”
灵阳抬手指了指店主,继续道:“我看出你并非是人,所以才有了将你灌醉之事。我一来想看看你醉后是否会现出原形,二来是想看看你是否会借着酒意逞凶。若真是祸害一方,当时也就打杀了。”
店主闻言,心中不由得一阵后怕,好在他一向不曾作恶,否则此刻恐怕已经没有命在了。
灵阳举杯浅饮一口,接着道:“没想到让我误打误撞,发现了你竟然就是西湖中擂鼓之人。”
“我?”店主面露茫然,“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你。”店主娘子道。
“啊?”店主难以置信的望向妻子。
店主娘子这才将店主擂鼓之事讲出。
原来这店主不仅善于酿酒,还酷爱饮酒。每到深夜,经常独自畅饮。
无奈酒量不及肚量,往往喝醉。
小醉倒也还好,就怕是醉得人事不知,一旦如此,他不仅会现出原形,还会像是梦游一般,一边迷迷糊糊的念叨着“好热”,一边走去西湖。
到西湖后,便会一头扎入水中,随后挺着圆滚滚的肚皮,仰躺在水面上,双臂摇起,轮番敲打肚子,发出擂鼓般的声响。
一般会敲一炷香的时间,直到酒气发散,他才会离湖上岸,原路返回。
此事虽然惊动周边百姓,好在全部是发生在夜间,又有龙王练兵传说的掩护,一直以来,也无人追究。
只有店主娘子这个枕边人,察觉有异,发现了此中秘密。
她也曾旁敲侧击的问过几句,但店主每次“梦游擂鼓”归来,也真如梦游一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一点印象。
这也许就是酒醉后的短暂失忆。
店主娘子见店主并不记得擂鼓之事,碍于面皮也就没有点破。
直至今日被灵阳发现,这才讲出。
店主听妻子讲罢,此时也知是自己惊扰了凡人,连忙向灵阳认错,并许诺此后不再醉酒。
他本想说此后不再饮酒的,可是心中挣扎了良久,还是不能下定决心,只好退而求其次,许诺不再醉酒。
灵阳笑道:“此事恐怕不容易啊。一旦饮酒,有几人敢说不醉的?尤其是好酒之人,更是如此,酒醉之时,往往尚不自知。
“你若无饮酒嗜好,或是无‘擂鼓’之症,留此凡间,混迹尘俗,倒也没什么。
“可是你这‘擂鼓’之症动静实在太大,我可以放任不管,但难免不会惊动他人。临安城奇人异士众多,若是遇到一个不通情理的高人,那不是坏了你的性命?”
店主夫妻闻言,各自惊出一身冷汗。
店主娘子对灵阳深施一礼,恳求道:“还请道长教我夫妻一个存身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