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迎面扑来的残魂,灵阳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残魂仅仅向前冲出了一个身位,马上便被周遭看似轻柔,却又无法挣脱的风龙卷裹挟而回。
残魂之所以扑向灵阳,显然是没有认清自身的处境。
他不是不想认清,而是跟本不能。
强烈的怨气,已经令其丧失神智,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报复。
没有具体的目标,眼中所见,即是仇人。
仿佛只有伤害他人,才能宣泄心中的愤恨。
因此,当他被清风拦阻之后,依旧未能思考,自己因何被困,反倒更加愤怒,咆哮着在风龙卷中四处冲撞,就像是被困在笼中,发疯的雀鸟。
灵阳的眉间闪过一丝淡淡的皱痕,见残魂如此疯狂,即便是见惯了怪事的他,也不禁暗自称奇。
这残魂不仅残缺不全,而且极其虚弱,按常理推想,绝不可能激发出如此强烈的怨气,想来其中必有隐情。
当务之急,还是先将残魂制伏。
待其恢复神智,所有的疑惑,一问便知。
灵阳不再迟疑,抬手飞出一道镇魂符。
风龙卷对待残魂虽是水泄不通,对于镇魂符却是畅通无阻。
镇魂符划出一抹黄光,刺入风中,正中残魂额头。
如没头苍蝇一般的残魂,立时定住。
灵阳大袖一挥,将风龙卷缓缓推至白山面前。
“和尚,先为其消解怨气。”
白山颔首,随后面向残魂,合十诵经。
不多时,残魂身上的怨气开始由浓转淡,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怨气彻底消失不见。
残魂模糊的脸上,那股狠戾也随之转变,由愤怒而平淡,由平淡而茫然,由茫然而愁苦。
“和尚,好了。”灵阳打断白山诵经。
待诵经声止息,不等灵阳发问,那残魂却首先开口道:“你们还要如何,我都死了,你们还不放过我吗?”
他的声音颤抖,语气中满是哀怨,仿佛有天大的委屈。
灵阳道:“不是不放过你,是你不放过自己。”
残魂的神色更加茫然。
灵阳将残魂附在三名食客身上,致使食客发疯咬人之事讲了一遍。
残魂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轻声自语道:“没想到,死前一句气话,竟然应验。”
灵阳问道:“我见你残魂羸弱,不应生此怨戾之气,你生前可有冤屈?”
“冤屈?”残魂凄然一笑,旋即大喊道:“我当然有冤屈!”
见残魂情绪激烈,灵阳翻手打出一道安神符,暂时稳住残魂的心神,随后安抚道:“有何冤屈,不妨说出来。或许我能为你疏解一二。”
“好,我倒要看看你要怎样疏解。”残魂发出一声轻笑,也不知是在笑他自己,还是在笑灵阳。
灵阳本以为,残魂是因一件冤屈之事而死,将事情讲明就好。哪料,这残魂竟从他出生之时开始讲起。
这残魂原是余杭县人,姓朱名朝。
朱朝出生时,母亲便因难产而死,长到六七岁,父亲也因病而亡。家中虽非大富,却也有些积蓄,若省吃俭用,也足够朱朝长大成人。
然而,族中叔伯全都觊觎朱朝家中的那点家产,或偷或骗,不到一年,便将朱朝家的财物搬空。
朱朝无钱可用,只得变卖田产房屋。
那些叔伯说他年幼无知,以怕他受骗为由,主动出面,帮朱朝处理变卖之事。
明着是帮忙,暗中却将那些田产房屋以低价购入他们自己名下。
变卖所得银钱,没过多久,同样又被那些叔伯骗走。
朱朝卖光所有家产,到最后无物可卖时,手中仍旧分文不剩。
他去向那些曾经“热心”的叔伯们求助,那些人却像打发乞儿一般,只给他些许剩饭,勉强充饥,不至于饿死。
其中有一个叔父倒也用心,对年幼的朱朝道,到各家乞食,终非长久之计,不如去学一样手艺,有一技傍身,也可自食其力。
朱朝觉得那位叔父所说在理,于是跟着叔父来至临安城。
那位叔父转手将他卖给一个牙婆,之后转身离去,连个招呼也不打,从此再无踪迹。
不久之后,那牙婆又将朱朝卖给一个开油店的店主人做义子。
那店主年过六旬,原配早亡,并无子嗣,后续娶了一房年轻妾室,老夫少妻,也未生育。因此,老店主对朱朝倒也疼爱,真把他当做了亲生儿子。
可惜好景不长,在朱朝十五岁那年,老店主因年迈体弱,不堪劳累,又招了一个伙计。
那伙计身强力壮,又是好色之徒,没过多久,便与老店主的妾室勾搭成奸。
这一对奸夫荡妇既嫌朱朝碍事,又想霸占老店主的家产,于是定下一计,时不时在老店主耳旁说些朱朝的不是。
那妾室甚至诬陷朱朝暗中调戏于她。
老店主怒不可遏,将朱朝打了一顿,赶出门去。
当时正是寒冬腊月,朱朝身无分文,流落街头,又冷又饿,无奈之下,只好又做起了行乞的勾当。
可他年纪轻轻,又不甘心做一辈子乞丐。
好在临安城富庶繁华,若肯出力,倒也不愁找不到事做。
由于他在油店生活了七八年,对卖油的生意极为了解,很快便找到了一家缺人手的油店,从此做了伙计。
他任劳任怨,在那家店一干便是十年。尽管店主百般克扣,他还是攒下一笔银钱。
之后,利用这笔钱做本钱,朱朝自己也做起了买油的生意。
起初,他只是一名小小的卖油郎,挑着油担到处叫卖。经过数年的努力后,积攒的钱越来越多,终于在三十岁时,他也开起了自己的油店。
成了店主人,桃花运也随之而来。
附近的媒婆们听说朱朝尚未娶妻,纷纷前来说媒。
朱朝也觉得该有一个稳定的家了,于是在媒婆的说合下,娶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妻子。
新婚夫妻,自是你侬我侬,如胶似漆。
可这样的日子,只过了一年,朱朝的妻子便身染重病。
为了替妻子医治,朱朝不惜钱财,延请各路名医,名贵的药材也不知用了多少,用了四五年的时间,才将妻子的病彻底治好。
病虽好了,朱朝却也因此倾家荡产,还欠下了一大笔私债。
令朱朝意想不到的是,没了性命之虞的妻子,只愿同甘,不愿共苦,竟丝毫不念数年夫妻之情,毅然改嫁他人。
朱朝再次成为一无所有的孤家寡人。
说一无所有也不准确,他还有债。
他心中虽然悲苦,催债之人却不会感同身受,知他无钱,生怕他逃了,便每日都来催逼。
朱朝也无他法,只得从头做起,一边为别人做工,一边还债。
如此这般,又过了五六年,他才连本带息将债还清。
这时,他已年过四十,人生过半,身无余财,都说无债一身轻,他却感到愈发沉重,不知余生将何去何从。
没了方向,此后,他便浑浑噩噩起来。
没钱了便去做些零工,赚到钱便买酒求醉。
本以为这世就这样了结了,哪料,他又误打误撞的遇到一件好事。
而这件好事,却是从两个妖精的谈话中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