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阳等人回到府衙时,安国公与钱塘知县都未离去。
燕三郎也在院中等候,见众人回来,先向灵阳脸上望去。
灵阳脸色惨白,冷若冰霜,看不出是喜是悲。
燕三郎隐约觉得情况不妙,又连忙望向白山。
白山的脸古井无波,燕三郎同样看不出此行顺利与否,不由得在心中抱怨:这一个道士、一个和尚,结果怎么样,你们倒是给个眼神啊,真让人着急。
直到看到差役抬着一具尸首走了进来,燕三郎才松了一口气,暗想:这人应该就是凶手了。
他向尸首的脸上瞟了一眼,险些惊呼出声,这不是君玄真人吗?
君玄在五云山设计陷害灵阳之事,灵阳并未宣扬出去,因此,燕三郎并不知道君玄就是四尸吞天阵的幕后真凶,当然也就想不明白,君玄为何要布下七心乞命,又为何要嫁祸灵阳。
他虽满心疑惑,此刻却无人为他解答,灵阳与白山已然并肩走入大堂。
临安知府再次升堂。
不等知府开口,灵阳便将君玄的身份以及此前所作所为,包括谋划水淹临安、四尸吞天阵、炼养妖尸等,一五一十的全部说出。
当然也讲述了他与君玄的恩怨、君玄为何设下七心乞命,又为何要嫁祸于他。
知府听的一身冷汗,他没想到,他所管辖的临安府,表面上繁华似锦,暗地里却有如此多的凶险,而此前他却一无所知。
知府望向灵阳的目光中,情不自禁的多了些许敬意。正是因为有了灵阳这样的人,他这临安知府的位子才能坐的太平,头上的乌纱才能戴得安稳。
他现在才明白过来,钱塘知县为何要为灵阳出头了。
有关君玄的事,虽然死无对证,但灵阳与君玄的对话,薛超与众差役都亲眼所见,因此全都可以为灵阳作证,指认君玄为凶手。
知府又看安国公一眼。
安国公低头不语。
他本是皇室宗亲,像这种为了争夺皇位,自家人杀自家人的事,他也听的多了。
只不过,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儿子连争夺皇位的资格都没有,也会因此丧命。
不管怎样,真凶已死,也算为儿子报了仇。此刻,他心中只剩悲痛,无心再管堂上之事。
知府见安国公对灵阳的话并未提出异议,便对灵阳道:“灵阳道长,关于此案,你不仅无罪,反而立有大功。
“本府决定,上报朝廷,届时一定在圣上面前,替道长表功。”
“大可不必。”灵阳嘴角挑了挑,对知府道:“本案已了,就此告辞。”
也不等知府做出反应,便转身向大堂外走去,边走边对白山道:“和尚,回山。”
白山快步跟上。
知府本想再说几句客套话,见状,略显尴尬,刚好钱塘知县投来目光,两人相视,均是无奈的笑了笑。
走出大堂,灵阳再也支撑不住,身子向前一倾,连忙伸手扶住白山肩头。
“怎么样?”白山急切的问道。
灵阳喘了一口气,轻声道:“无碍,我们走。”
守在门外的燕三郎见僧道出来,本想凑过去询问君玄之事。却见灵阳险些摔倒,这才知道灵阳受伤不轻,也不敢再问东问西,低声问道:“用不用我去找辆车?”
灵阳摆了摆手,“门外有车。”
说罢,又对燕三郎笑了笑,算是致谢。
由于知县还在府衙,燕三郎并未跟出去。
白山搀扶灵阳走出府衙大门,果见门口停了一辆马车,车厢一旁立着一名身材绝佳的女子。
女子头戴围帽,轻纱遮住了容颜,却还是被白山一眼认出。
女子正是罂娘。
罂娘见灵阳有气无力,也小跑着过来搀扶,与白山一同将灵阳扶入车厢,随后,喊车夫赶起马车,向城外驶去。
车厢内,灵阳要罂娘坐到他身旁,然后身子一歪便枕在罂娘腿上。
罂娘嘟了嘟嘴,倒也没有将灵阳推开。
白山依旧担心灵阳的身体,问道:“真不用找个郎中吗?”
灵阳摆了摆手,“再好的郎中也不如罂娘。”
“是啊,有我在,又何必找郎中?”
罂娘得意地说着,原本空着的手中,变戏法般,凭空出现一只小碗,碗边还搭着一柄小勺。
白山闻到一股药香,料想碗中必然是药。
罂娘将小碗贴近灵阳的嘴,然后小心翼翼的,一勺一勺的喂灵阳喝药。
马车虽略有些颠簸,直到一碗药喝完,却无一点药汤洒出。
喝下药,灵阳闭目假寐了一会儿。待马车出了钱塘门,便自行醒来。
灵阳单手撑住车厢,起身坐好,原本冰霜似的嘴唇,已能看出一些淡淡的血色。
白山仍是不放心,劝道:“你还是躺下多休息会吧。”
灵阳淡淡一笑,“不必了。”
罂娘则是白了白山一眼,没好气道:“躺什么躺,反正不是你腿麻是吧。”
白山被罂娘抢白,一时语塞,好在他听出灵阳的话语中有了些底气,也就不再坚持。
随后,车厢内一阵沉默,白山几次想要开口,又怕打扰灵阳休息,最终都忍住了。
灵阳却早已看在眼中,笑道:“和尚,有话就说。”
白山犹豫了下,说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是不是雷击君玄之事?”灵阳问。
白山“嗯”了一声,道:“我记得,你那禁法需要有对方的骨骼或是血肉,才能使用。你怎么会有君玄的骨骼血肉?”
“我没有啊。”灵阳笑的有些得意。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灵阳道:“我的目标并不是君玄。”
白山一怔,疑惑的望向灵阳。
灵阳解释道:“我当时也不知道君玄就是凶手,甚至不知道他还活着,怎么会引雷去击他?”
白山点了点头,目光中仍满是不解,“那你引下天雷,是想击谁?”
灵阳笑道:“当然是凶手了。”
“我还是不懂。”
灵阳提醒道:“你回想一下,今晚我第一次使用禁法时,掌中雷击向何处?”
白山立即想到了当时的情形,灵阳要差役将死者放置在府衙前院正中,还在其胸口处贴了一道灵符。
灵阳先是以掌中雷击中尸体心口上的灵符,之后才引下来天雷。
“是被害人的尸首……不对,是那道灵符?”
白山不能确定,灵阳掌中雷的目标到底是灵符,还是尸首。如果是尸首,雷为何会击在灵符上,如果是灵符,又为何要贴在尸首上?
“是尸首。”灵阳道,“那道灵符只不过是为了保全尸体,毕竟死者也是无辜的。”
白山更加疑惑,“这一次,你用的禁法和之前的不一样?”
“是同样的禁法。”灵阳道,“只不过这一次是逆用禁法。”
“逆用?”
灵阳点头,“之前是以血肉骨骼为引,引雷击人。这一次则相反,是以人为引,引雷击骨血。”
白山低头沉思了良久,才试探着问道:“你的意思是……凶手当时携带者死者的骨骼或是血肉?”
“即便不是随身携带,也一定是在近前。”
“你是怎么知道的?”
灵阳道:“你应该还记得,我第一次招魂失败了。”
“记得。”
“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凶手料到我会招魂,所以杀人后便将死者的亡魂全部拘入魂瓶。
“可即便如此,以我的法力,又是以亡者肉身为引,按理说,依旧可以将魂招来,但最终未能成功,只有一种解释……
“那就是,凶手收集了死者的血肉。他同样以血肉为引,才能禁住亡魂,而且想要与我的招魂术抗衡,他还必须设坛作法。”
白山面露恍然,“你雷击的目标,其实是死者的血肉。”
他略微顿了下,又道:“难怪君玄的替身要倒在法台上,原来他此前是在做法。”
灵阳道:“我当时也只是猜测,所以在堂上并未将话说满。不想,果然被我料中。”
说道此处,灵阳自嘲一笑,“君玄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我竟然会用禁法。他用法术算计我,他自己也败在法术上。”
白山道:“第一次天雷未将君玄击杀,是不是因为他在做法,没有随身携带死者血肉?”
“不错。”灵阳道,“天雷目标是血肉,因此并非正中君玄,他或许受了些伤,所以没能及时逃跑,这才想用替身草人蒙混过关。
“只可惜,他那替身太过逼真,若不是真人,必然沾染了本主的血液。
“我又知道,第一道天雷未必能真的击中凶手,而君玄又提醒我,他总会留一手,这才冒险雷击替身,引下第二道天雷。”
白山缓缓点头,梳理着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不对啊。”白山忽然皱起眉头,问道,“你第二次拘魂不是将亡魂拘来了吗?”
灵阳笑道:“那是假的。”
罂娘咯咯娇笑道:“傻和尚,你把我忘了?”
白山愣了片刻,随后一拍自己的光头,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原来如此。那张飞出去的灵符,是去给罂娘送信的。”
“就是啊。”罂娘趁机抱怨道,“我睡得正香呢,突然就被那道破符给吵醒了,可烦人了。”
说着又白了灵阳一眼。
灵阳并不理会,又对白山道:“和尚,你还记得我让你收起来的那七只小瓶吗?”
“我随身带着呢。”白山下意识的摸了摸衣襟,一个不少。
灵阳道:这七只小瓶是魂瓶,里面装着七名死者的亡魂,待你回寺便超度了吧。”
白山双手合十,轻声念道:“善哉。”
回到四圣院时,东方已经泛白。
白山搀扶灵阳到后院卧房躺好,然后由幽阳陪着回到前院。
幽阳劝白山吃过早饭再回寺,白山担心灵阳,也不想马上离去,便独自坐在前殿廊下。
片刻后,幽阳又送来热茶。
放下壶盏,幽阳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坐在了灵阳的位置,陪着白山饮茶闲谈。
幽阳安慰道:“放心吧,师兄不会有事,快则七八日,慢则十余日,必然康复。”
白山轻轻的“嗯”了一声,低头饮茶。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他说他姓赵,莫非是皇室宗亲?”
幽阳反问:“师兄没和你说过?”
“没有。”
“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幽阳道,“但不能外传。”
白山认真的点头。
于是幽阳说起了一件皇室秘闻。
这件事还要从当今的太上皇赵构说起。
赵构本有一子,不幸早夭,之后在未生育。
可皇位终须有人继承,他便从太祖的后人中选出两名幼童,悉心教导,作为继承皇位的人选。
这两名幼童一名赵璩,一名赵昚,长成后皆非庸才,难分高下。
赵璩被封为恩平郡王,赵昚被封为普安郡王。
赵构偏爱赵璩,而其母显仁皇后更喜欢赵昚。
赵构不想忤逆母亲,却也不想放弃赵璩,于是想出一个自认为又公平又万全的办法来考验二人。
他为二人分别送去十名绝色处子,准备三个月后再派人前去查验。哪一方破身的数量少,哪一方便为太子。
赵璩与赵昚收到美女后,皆不知是何用意,相互打探。
很快,赵璩得到一个消息,说是赵构无子,不想后继者也如他一般,便以此相试,看谁多子,谁就会成为太子。
同时也得知,赵昚已经与十女行事。
赵璩怎肯落后,旋即与十名女子欣然寻欢。
三个月后,赵构派人分别去赵璩与赵昚府上查验,发现派去赵昚处的十名女子依旧全是处子之身,而赵璩处则是相反。
原来,赵璩得到的消息,是赵昚故意放出去的。其实赵昚早就得到了显仁皇后的指点,知道其中内幕。假传消息,就为打击赵璩。
赵构不明就里,认定赵璩荒淫,不适合继承皇位。又知其野心极大,日后必不肯向赵昚称臣,反叛在所难免。
为了稳固仅剩的半壁江山,赵构忍痛,将赵璩招入宫中暗中鸩杀。又怕落人话柄,以一个样貌相似且平庸之人冒名顶替。
假赵璩回府后,马上便被一名女子识破。那女子是赵构送来的十美之一,她与赵璩虽然仅仅相识三月,两人却是一见钟情,而且还怀上了赵璩的孩子。
赵璩及其疼爱这名女子,女子也因此比其他人更加了解赵璩。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才看出此时的赵璩已非心上之人。
女子极为聪慧,见到假赵璩,便知真赵璩已是凶多吉少,心中虽然悲痛,却也不敢声张。
她担心腹中的孩子也会受到牵连,于是趁人不备,悄悄离开王府,一直逃入葛岭。
从此便在葛岭隐居。
数月后,胎儿临盆,她身份特殊,不敢去找产婆,只得孤身产子。
一来条件恶劣,二来没有经验,产下胎儿后,女子险些丧命。幸而婴儿的哭声引来在葛岭修行的一名道人,将母子救下。
那道人便是灵阳的恩师文翊真人,而那个新生儿便是灵阳。
灵阳之母虽然得救,却因生产损耗过大,五六年后还是去世了。
文翊真人见灵阳孤苦无依,且根骨奇佳,于是收为弟子,待其飞升后,又将四圣院传于灵阳。
这才有了现在的灵阳。
听幽阳讲罢,白山感慨道:“这道士看似无忧无虑,如仙人出尘一般,不想竟也有如此过往。”
幽阳轻叹一声:“生灵一世,又有谁活的简单?”
……
四圣院外,一直黄雀停在一株树上,目不转睛的盯着院内。
当幽阳讲述灵阳的身世时,它一直在静静地听着。
待院中陷入沉默,黄雀终于扭了扭头,随后展开翅膀,向着山下的临安城飞去。
……
清晨,停尸房。
换班的差役例行公事,检点尸首。
这里的尸首并不多,按照名册记载,只有三具。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中计数:“一……二……嗯?!”
第三具尸体不见了。
名册上,第三具尸体对应的名字是——君玄。
于此同时。
城外,西湖群山中。
在一处密林内,一名身段妖娆的年轻女子,正抱着君玄的尸体放声痛哭。
待眼泪流干,她缓缓抬起头,望向葛岭的方向,咬着牙,恨声道:“灵阳,我要让你死无全尸,万劫不复!”
PS:摘心篇终于写完了,说今天完结就今天完结,这章有点长,所以晚了……
再吐槽下……审案真难写,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写审案了
另外再来个通知,明天可能不更,看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