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庆安四年,日本。

剑道世家第十三代掌门人元服大礼,连宫中都派人送了厚礼,江户城中万人空巷,谁不想借此机会巴结“金阴流”的传承者菅原宗严,毕竟连天皇和幕府大人见了他都要敬仰三分。

现在的菅原家族已经不再单纯是以前开道馆的剑术家了,早在镰仓时代就蜚声全国的菅原家族,发展到现在,已经成为横跨政商两界名副其实的“豪门”。当代掌门人菅原宗严是幕府大人的师傅,也是当今皇太子的师傅,国师的地位,不言而喻。

菅原大宅鼓乐齐鸣,张灯结彩。掌门人有三房妻妾却只得了唯一的男丁,毫无疑问这个唯一便是未来的掌门人,今天菅原家唯一的公子元服大礼,菅原宗严非常重视,决定要办的极尽奢华,借着独子元服而进行必要的外交,也是政客和豪商所必需的。

此刻大礼的主角——“金阴流”继承人菅原龙一正阴沉着脸憋在自己的房间里,手中是家传的镇道之宝天业云剑。此剑剑身通体白色,长二尺七寸,剑刃的样子象菖蒲叶,剑身很厚,剑柄的装饰犹如鱼的骨节。传说须佐之男杀死八岐大蛇时,从大蛇尾巴内发现此神剑,因为八岐大蛇的头上经常有云覆盖,所以这柄剑被称做业云剑(天是尊称),又因为这柄剑能自己出鞘砍草,所以得到「草雉剑」的别名。此剑原本为安德天皇所有,在源平合战时,安德天皇溺水身亡,天从云剑随之沉入海底。

至于此离奇神剑后来如何辗转到了菅原祖先手中就不得而知了,传说是菅原祖先杀了在附近海上行凶多年的大鲨鱼,从鱼腹中所得,当然这都是传说,连现在的掌门人菅原宗严其实也只当童话传给了儿子。

而此时此刻,这把闻名天下有着传奇色彩的名剑指着的却是一位长发白衣手无缚鸡之力的纤弱少年。只见少年安静地跪坐在地上,面对一代剑道宗师的继承人那令人生畏的发怒的脸,却没有丝毫畏惧。他低眉顺眼,服从却不畏缩,沉默中还带着明显的顽皮。

“你说,到底做不做,你是不是想用自己的血来喂这把饿了多年的剑!”菅原龙一只不过想要一个自己形象的娃娃,让这少年做,却被拒绝。少年会做娃娃,因为家里的傀儡戏班里用的娃娃都是演员们自己做的。

“少爷,我不能,做出来的娃娃都有灵魂的,我不能做活人形状的娃娃。”少年的声音清冷动听,就算是平常不过的对话,都因那完美的音色而变得如同歌乐。

“鬼才相信,破布和木头有什么灵魂,我看你就是想惹我生气罢了!”菅原龙一冲着少年继续怒吼,却看见少年低垂的眼角中闪过一点晶莹。

糟糕,他又哭了。菅原龙一天不怕地不怕,天下只有一样东西能克他,那就是跪在他面前这男孩的眼泪。

连忙收了杀气腾腾的剑,扑过去轻轻抱住少年柔弱的肩:“别哭了小雅,我知道,你是因为父亲说要给我娶亲才不高兴的对吧?如果我娶亲了,你就不能留在我院子里了。但是,如果你一直都听我的话,乖乖做我的傀儡娃娃,我就不娶老婆,永远跟你在一起,明白吗?”

少年闻言抬起眼,美如流星的眸子里已经秋水泛滥:“真的吗?少爷,你不会不要小雅?”

“嗯,因为小雅是我最喜欢的娃娃。”菅原龙一摸着对方丝绸般柔滑的长发,坚定地点点头。

少年眼中的秋水终于冲出眼眶的禁锢,脸上因为要上台演出而画了一半的妆被泪水冲散,透过那层白得刺眼的粉,露出原本的肤色,那皮肤洁白如玉,白中带粉,透着年轻的弹性和尚未脱离稚气的柔嫩。

菅原龙一毫不犹豫地用自己昂贵的礼服袖子擦去那些混着胭脂白粉的泪水:“小雅还是不化妆好看。”

少年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忍不住“噗”地破涕为笑:“舞台上灯光太暗,不画这种白白的妆效果就不好看了。”

门外有下人胆战心惊的禀报声:“少爷,大礼要开始了,老爷请您早点过去.......还有.....”下人似乎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说了,“青木少爷在您这里吗?老爷让他快点登台,大人们都在等着了。”

“知道了!”菅原龙一不耐烦地低吼一声,门外立刻没了恼人的聒噪,他回手将地上跪着的人拉起,看着已经被他弄得凌乱的妆容有些歉意地抿了抿嘴,“你重新画一下吧,我先去了。记得演完就回到这里来等我!”

虽然心里有歉意,但口中的语气依然是命令的,他是未来的剑道宗师,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长期习武的熏陶使他才满十七岁就已经周身充满了刚硬的霸气。而那个仅仅只有十二岁的青木雅却依然充满着少年应有的天真和憧憬,看着小主人离去的背影,他偷偷地笑了。主人说了,只要他乖乖地做专属于菅原龙一的“傀儡娃娃”,主人就会永远跟他在一起。他一直很听话,很服从,表现得像个真的傀儡娃娃一样不贪不欲,任主人摆布。

龙一不知道吧,娃娃也是有灵魂的,即便不会说话,没有表情,也会思想,更何况他这个有血有肉的活着的“娃娃”,在无欲无求的外表下,隐藏着人类天生具有的贪婪,是的,他贪婪,想永远拥有主人的宠爱。

繁琐的仪式结束后,菅原家的歌舞班子登场了。

作为一代豪门,菅原家有自己的歌舞坊,培养着一流的若众歌舞伎,现在台上表演的曲目是“玄宗皇帝花车”,讲述当年玄宗与杨玉环的爱情故事,台上那个扮演杨贵妃的二枚目(指年轻歌舞伎男子),就是菅原外戚的孩子青木雅。

青木雅可以说是个私生子,菅原龙一舅母的妹妹,本是宫中女官,因跟外面男人有了身孕,不得已生下了一个男婴,就是青木雅。此乃家丑,况且小雅的母亲死都不肯说出那男人是谁,生下他不久便抑郁而死。

当时舅母家族里想把这男婴溺死以掩盖家丑,舅母看不过去,偷抱了出来跪求菅原掌门收留。

那菅原宗严是出了名的慈善家,每年都向各大寺庙进供可观的香火,又见那孩子秀美可爱,于是答应下来,将孩子交给负责歌舞班子的师傅青木吾郎,孩子也就跟着师傅姓青木了,名义上是青木师傅的养子。

歌舞班子的孩子都是孤儿,大家都知道菅原宗严收留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虽然是歌舞班子,但毕竟是菅原家“御用”的,好过那些四处云游的歌舞班,这些孩子从此可以接受一些教育,不愁吃穿,此话一直被全国传为美谈。

青木雅因为多少跟菅原家有些亲戚关系,所以在歌舞班的待遇也不同,被大家敬称为“青木少爷”。班头青木吾郎则视青木雅为己出,实在是如此美丽的孩子人见人爱。

菅原龙一第一次见到青木雅,是他十三周岁生辰之时,已经被培养成一流歌舞伎的青木雅首次登台,担当大戏“太和守日记”,这部戏也是讲李杨之恋的,青木雅才8岁便扮演主角杨贵妃,无论扮相还是唱作都无懈可击,可见青木师傅的用心良苦。

当时的菅原龙一看傻了眼,虽然从小到大看过无数的戏曲表演,甚至可以说已经看到腻了,却从来没见过如台上那“小杨贵妃”般精致玲珑的孩子,第一印象就是——那是个会动的傀儡娃娃。

男孩子都喜欢刀枪,只有女孩子才会喜欢娃娃,无论古今,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但是,剑道豪门家的男孩子,却克制不住地喜欢那些女孩子的娃娃,从小跟家族的孩子们一起玩,菅原龙一都会扮演坏人的角色,欺负女孩子,把女孩子的傀儡娃娃抢走扔掉,害得一票女孩子哭声震天。

其实到了晚上,趁着佣人都睡熟了,菅原龙一会偷偷跑出去把被他扔掉的娃娃捡回来,压抑着紧张的心跳将娃娃塞进自己的被窝,那种既刺激又甜蜜的感觉到现在还残留在他记忆中。

如果被人发现他堂堂菅原龙一竟然喜欢女孩子的娃娃,一定会身败名裂的,小小年纪的菅原龙一深知这点,于是每次天亮之前都会把娃娃悄悄扔进湖里。看着心爱的娃娃在湖水中漂浮半刻就沉落不见,似乎心也跟着沉下去了。

如果,有一个可以明目张胆拥有却又不让人笑话的娃娃该多好啊,这是菅原龙一十三岁生日那天在神庙里许的愿,结果,也许是他太虔诚,抑或是他天生受神眷顾,他看见了台上的青木雅。

“爹,送我生日礼物!”菅原龙一扑过去抓着父亲的衣袖恳求。

菅原宗严对于这个唯一的儿子宠爱自不必说,除了在剑术上毫不留情外,其他生活起居都可以说是宠上了天。

“龙一要什么?”菅原宗严开心得合不拢嘴,眼看儿子一天天长大,而且菅原龙一完整地遗传了菅原家的优秀体质,小小年纪就已经在武林大会上夺冠,别说儿子要生日礼物了,就算要星星月亮,菅原宗严都会想办法去摘。

菅原龙一镇定地往台上一指:“我要那个贵妃娃娃!”

从此,活的傀儡娃娃青木雅进入菅原龙一的宅子,在担任歌舞伎演员的同时,也担任起菅原龙一的侍从的职责,伺候龙一公子的日常起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