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握住了她的手

傍晚时分,赵守志和赵守业相伴出来时,太阳还在西边天上两丈高的地方挂着。

张淑芬在后面喊他们道:“穿那么点儿衣服,看晚上冷咋整?”

赵守志和赵守业没有理会,撒开腿向大街上跑去。守业一边跑一边抡着胳膊,所以整个身子歪斜着。在大门口,赵守业停了下来,喘着气说:

“妈说也去看电影呢。”

赵守志嗯了一声,向东走去。

大队前面的空场早已聚集了大大小小的孩子,赵守业过去混到了他所熟识的那一堆中。

还没立起的电影杆子躺在地上,用来固定杆子的铁链子却被小孩子们扯了出来。他们抓住一端,起劲地上下舞动,于是铁链就形成了波浪,永不停歇地向那一端涌动。赵守志看得出神,也接过孙成军手里的铁链舞动起来。一个叫小老包的孩子手牵着铁锁链的一端也抖动着,像是在和他比赛。看着波浪向前去,赵守益发用力。他的简单的快乐实现起来很容易,没费多少力气。

“哎哎哎,累着没有?”守志猛听到的一个沉厚的声音响起,便抬头看去,是放电影的大刘。他忙放下铁锁链跑到一边去。

大刘在西边那个屯子住,所以他有那么一点神秘。每次来电影时,他都会被安排好吃好喝,什么油饼啦旮瘩汤啦,可着劲造。这很令赵守志羡慕,他有时暗暗地想,长大了也放电影。

向地上斜打钢钎、立杆子、挂银幕,挂喇叭……一切的放电影前的准备工作结束后,赵守志寻到了赵守业,他已在正中的一个位置上占了好地方。赵守志到那儿看见张淑芬,不知她什么时候领着梅英和梅芳也来看电影了。赵守志在母亲的后面坐好问:

“我爸呢?”

张淑芬回头看了看道:“他说来的,嗯,八成还没有从家出来呢。”

她说过后把脸扭过去,看前面的幕布。幕布已被放映机映得雪白,有七八只手在上面舞动着。张淑芬对怀中的梅芳说:

“老闺女,等会儿演电影了。”

梅芳站起来,张着手转了一圈后,复又扑到张淑芬的怀里。

天还没有完全的黑下来,加演片开始放映了。赵守志喊着:“假演片儿,不好看。”

赵守业也嚷嚷着,并把一只手搭在张淑芬的膝盖上说:“妈我有尿,你给我占位儿。”

张淑芬训斥他说:“早干啥啦?不是屎就是尿的。”

赵守业站起身向外挤时,看见了赵庭禄站在后面正抻着脖子看。

赵庭禄来得晚。他在日落西山后,磨磨蹭蹭的到东屋和父亲说了一会儿话,东一句西一句的,最后问:

“爸,你不看电影?”

赵有贵有回答:“我在家听匣子就行了。”

赵庭禄点头,然后到猪跟前看了几眼。猪长很大啦,再有十天半月就该卖出去,那是最令他高兴的事。

现在赵庭禄影影绰绰地看见儿子挤了出来就问:“干啥去?”

赵守业听出是爸爸的声音,便回应道:“尿尿去。”

赵庭禄会心地一笑,他料定这老二撒完尿,说不上又会跑去哪里疯玩儿。

大队前面的空场并不算大,所以在电影银幕占去了道路的一半儿。道南边的低矮的泥草房在银幕的映照下,显得朦胧不定,有了一种质朴的神秘的美感。

加演片儿演完了。

雪亮的银幕上赫赫然一个脑袋在晃动,于是整齐划一的声音突然响起:“谁的狗卵子?”

赵庭禄微然一笑,心里默念着这句话。

放映机的明亮光柱投射到银幕上时,细小灰尘的阴影在飘游着,像闪亮的小虫子在蠕动。只几分钟后,放映机轻快的嗡嗡声又响起,于是银幕上出现了花花绿绿的景物。全场安静下来,影片里的故事和思想向外传递。

星星在闪烁,遥远的深空中,无限的春梦随着微风轻轻地飘移过来。

第一卷刚结束放映,更换卷盘时,忽然一声呼喝,紧接着后面的人群涌动起来。赵庭禄被涌动的人群推向前去,若不是他勉力支撑,就会扑倒了。在赵庭禄刚一站稳时,又一波涌动随着几个年轻人的呼号传导过来。兴奋的年轻人在恶作剧,也是用这种方式挑动着女孩子以求与她们做肌肤的亲密接触。

前面是坐着的妇女和孩子们。已听见一个泼辣的妇女在骂:“叉你妈的,鼓涌啥,生蛆了?”

她的骂声很快被一阵呼喝声淹没了,又一波涌动传导过来。

赵庭禄站立不稳,斜向右前方扑去。他的肩头撞开两个人,然后两小步滑过去,挨到了一个女人的身边。他站定后,他看到右手那女人正在打量着他。她的体香,她的暗夜中闪动的双眸,她的微微的鼻息,都好像那那无限的春梦一样浸入他的血脉中。赵庭禄小心地站着,怕碰触到那个女人,但他明显地感觉到她向这边靠近了一点。

放映机又轻快地欢唱起来,银幕上的人又在走动,电影杆子上挂着的音箱里又响起了他们的说话声。场地的渐渐地安静下来。

赵庭禄此时有点魂不守舍,他的一半注意力本被分散给了身边的女人。

“三,醒醒,回家睡,在这儿该冻感冒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然后是一个大人两个小孩儿,挤挤挨挨地出来,从赵庭禄身边过去。赵庭禄向右靠了靠,但在那个领着孩子的女人侧身走过后,他并没有回复到原来的位置。

垂手而立的赵庭禄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让自己处于一种自然的状态。他的努力的结果似乎是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银幕上。他会心一笑,举手搔头再放手时,他的弯曲的食指和中指触到了那女人的手臂。迅速的,一种微妙难以言传的愉悦的感受,由指尖传导到心间,于是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快速跳动的心脏像是要从胸口中蹦出来一样。

就在赵庭禄思忖着要不要将手拿开时,他的食指被轻轻的捏住,继而是中指,然后是整个手掌被他她反握住。赵庭禄惶乱地转头左看右看,他怕别人发现这两只相握的手。没人注意到他他们,但他还是悄悄地移动了小半步,用他和她的身影完全遮挡住下面交缠的双手。

看不见星星,也看不见银幕,听不见音箱里传出的声音,一切都寂静虚无,时间似乎停止了,空间似乎也凝滞了,只有他和他。

赵庭禄从迷离的状态中醒过来时,场地上的人们在开怀地笑。他惊惶地环顾左右,将一阵儿长长的鼻息扑到女人的脖颈上。女人的拇指摩挲着他的手指背,他亦以同样的方式回应。

十来来分钟后,赵庭禄另一只手抚上去,叠握着女人的手。仅仅是几秒钟,他轻轻地,轻轻地将女人的手挪开,而后极速地转身挤出人群。

没有看天空,没有看周围的景物,他顾自低头走着。赵庭禄不敢在电影场与女人再继续下去,不单是怕被别人发现,还在于怕被张淑芬看见她与李玉洁亲密地挨在一起而产生联想。李玉洁的看似主动而大胆的举止,想必是经过了苦苦的思索。

家里亮着灯。

赵庭禄跺脚抖手晃脑袋,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都被抖落掉了,只剩下眼前的现实。他习惯地到东屋,见父亲躺在被子里正看棚顶。赵有贵微微偏转脸问道:

“电影演完了?”

赵庭禄说:“没有,我不看了,没意思。”

和父亲说了几句话后,赵庭禄拿起收音机回了西屋。他没去征询父亲同意不同意,他现在仅仅是想做一件事情。将被褥铺好后,赵庭禄就坐到炕上,打开收音机,胡乱地拨了几圈后,把频道锁定在中央一台上:

赵庭禄没有听进去什么,眼前浮现着李玉洁朦胧的脸型,手上依然感知着李李玉杰洁手心的温柔。

张兴淑芬过了二十几分钟抱了梅芳回来。一进门她就在抱怨:

“找你也找不着,梅芳都睡着了。你回来咋不告诉我一声呢?这家什的。”

赵庭禄挪到炕边,将熟睡的梅芳接过放到被子里,再把她的衣服脱掉后说:

“这么大人了还告诉你。”

张淑芬脱鞋上炕,一边解扣一边说:“电影不好看,还不如不去呢。你看着守业没?我回来时把小板凳给李玉洁了,明天早晨……”

赵庭禄心里忽地一翻个儿,不待张淑芬说完抢过道:“我回来时好像看着一个黄皮子,刺溜就往那边跑去了。”

张淑芬一惊,立刻问:“你招着它没?那天西院说鸡给咬死一个,八成就是它干的。”

张淑芬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了,赵庭禄就松了一口气。他心里揣摩到妻子一定没有看到自己与李玉洁手拉手的情形,但为保险起见还是要编那么一个瞎话,以显得自己轻松自然。

“没有,我哪敢招惹那玩意儿。”赵庭禄说。

“对,咱可别惹它,那年东头老杨二混子就打死一个黄皮子,后来他儿子掉南大坑淹死了。”张淑芬说。

“嗯哪,那年李万德和一帮人上小马架子偷瓜,人都跑了,就他没跑了让人逮住给揍得拉拉胯了。后来他说,当时就迈不开步,就跟有啥绊住了似的。他不就是闸黄皮子吗,完了扒皮卖钱。你看,他家儿子姑娘哪个得好了,都虎不登差半拉月节气。”赵庭禄附和着张淑芬道。

梅英自己脱了衣服钻进被子里后,不一会就睡了。

昏暗的灯下,张淑芬有着不同寻常的妩媚,很奇怪地让赵庭禄动了心思。他催促张淑芬快些钻进被子后,便急不可耐地拉灯绳,然后将妻子揽过来。

张淑芬含混地说:“老大老二还没回来呢,你急啥?”

赵庭禄说他俩在东屋,又不在这屋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