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庭禄从生产队的队部里出来,还没走出五步,后面李宝发叫他道:“庭禄,你等一会儿。”
赵庭禄站下,狐疑地看着李宝发。李宝发趋前一步小声说:“那什么庭禄,叨个儿我上你家,有事儿和你说。”
赵庭禄好奇地问:“什么事啊?现在就说呗。”
李宝发回身看看道:“叨个儿说,庭禄,我先屋里去,你忙。”
赵庭禄大瞪着眼看着李宝发的背影,搔了搔头发,然后慢慢悠悠地向回走,边走边琢磨李宝发要说的究竟是什么。
他的头上冒了汗,脚上也觉得捂的慌。赵庭禄解开棉袄的上边两个扣子,让三月里的凉风透进来。风无孔不入,好像都已钻进了小腹里。
一路不疾不徐地行着,到自家大门前,赵庭禄慢下脚步。他从秫秸垛边上绕过,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秫秸杆扔到垛上后,向房门走去。在院里的小横墙上,放着一把秫秸杆扎成的长枪,一节节的秫秸和秫秸皮叶撒得到处都是。这一定是两个宝贝儿子干的好事。
赵庭禄进到里后,见赵有贵正蹲在老母猪身边儿,抚摸着它大着的肚皮。老母猪嗯嗯哼哼地躺着,粗重地喘气,大肚皮一起一伏。赵庭禄凑上前也像父亲一样把手搭上去,他感觉到了猪肚子里有东西在涌动。
“要下了吧?”他问。
赵有贵用眼角的余光看了儿子一眼说:“快啦,也就个把小时吧。你进屋去吧,我看着。”
赵庭禄回答道:“你歇一会儿,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儿。”
赵有贵直起腰,用手捶了捶后背说:“嗯,你坐那个小板凳,老蹲着,腿都麻了。”
赵有贵不待儿子起身就猫着腰走到西边拿起小板凳,然后塞到赵庭禄的屁股下。
赵庭禄坐着看着猪,不觉得有点儿困意。他微闭着眼睛,生产队里的画面又复映出来。李宝发有什么事呢?赵庭禄迷迷糊糊地坐着,忽然脑袋一顿,猛地睁开眼睛。猪抬了一下屁股,然后用力。赵庭禄连忙去观察,见一只小脑袋露了出来。他一阵欢喜,竟大声的叫起来:
“哎呀,这么早出来啦。”
等那只小猪完全落地后,赵庭禄将它拿在手里,用事先准备好的柔软的玉米叶子擦拭。他没注意到赵有贵什么时候到了他身后站着,当父亲的嗔怪的声音响起,他才回过头来向上看。
“爸,我也没用硬包米叶子擦呀,你瞅瞅。”
赵庭禄一手托着小猪崽儿,一手举起苞米叶子。赵有贵语气平和下来,蹲下道:“嗯,我说你别使劲,都撸秃噜皮了。”
赵庭禄哭笑不得,心里想着小猪没那么娇贵,嘴上却连连称是。赵有贵抓过小猪看了看赞道:
“溜光水滑多带劲儿。哦,这窝猪崽子下的是时候,能赶上好行。”
赵庭禄点头,然后说:“爸,你屋去吧,我瞅着。”
赵有贵站起,马上又蹲下,对赵庭禄说:“得了,你毛手毛脚的没个轻重,我来吧。”
赵庭禄把小板凳交给父亲后,就去了西屋。他觉得父亲让他走开不但是信不过他,还有就是要享受小猪一个个生产出来的乐趣。在西屋里正在依样子裁剪鞋底的张淑芬,一边错着剪子一边问:“下啦?”
赵庭禄回答说:“下啦。又做鞋啦,都快赶上这鞋厂了。打了两板袼褙了,我看再打一板也不够。”
张淑芬没有抬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他,说:“这老老小小的不做咋整,我也不愿做,那不做穿啥。老大老二一双鞋一年都穿不到头儿,不是露脚趾头就是露脚后跟。”
赵庭禄看妻子灵巧的手裁剪拆线再整齐摆放到一边,很是辛苦,他慷慨张淑芬太能干了,少有闲下来的时候。于是他道:
“也不能天天干嘛,老马老驴还有上槽休息的时候。”
听他这么一说,张淑芬停了下来,双臂举起抻了一下腰说:
“膀缝子酸唧的,你给我揉揉捏咕捏咕”。
赵庭禄上炕,半蹲着将双手掐在她肩上,抓揉着。半闭着眼睛的张淑芬很是享受地哼唧,同时还扭动着上半身。赵庭禄逗笑道:“好像挨叉了,挺会配合呢。”
张淑芬回首拍他,说:“没个正经的,好好捏,脖子根那儿。”
赵庭禄在给张淑芬揉肩膀时说起了在生产队的见闻,这不禁让张淑芬快乐地哈哈大笑道:
“还四大累,套大衣,他咋不说、这个刘三宝子啊,老大不小的啥话都往出掏。”
“哎,李宝发说傍叨个儿过来,也不知道啥事,看样子还神神叨叨的。”
张淑芬和赵庭禄分析了李宝发要来的用意,可分析来分析去,也没分析出个所以然来。
“守志和守业咋还没回来?”赵庭禄问。
张淑芬回答说:“走了,你回家头半个小时就走了。”
那头老母猪下到四点多时才将最后一只产完。胎衣出来后赵有贵直起身身子上东屋。饭桌上还有单盛出的菜,碗筷摆在桌边。赵庭禄他们刚吃完,用过的餐具都已收捡下去。
赵庭禄将猪的胎衣收出后,在院子中闲转着,拾捡了掉落的玉米杆和守志他们“祸害”后的杂物,又回到屋里看刚出生的猪崽子。
赵有贵说:“猪下得挺快的,才这么大一功夫。十二个小猪仔里有一个末末渣儿,咋将就呢?”
赵庭禄说:“实在不行就留着过年杀。”
他俩就隔着门对话。
守志和守夜饶有兴致地蹲在旁边,看着看着,守业一只手拿着秫秸扎成的枪一只手伸出去摸那只最壮最大的猪崽子。守志托着腮,像是在思索。赵庭禄把守业的手拨了回来后说:
“别摸,还没干呢。明天再玩儿,这小猪一天一个样儿。”
小猪蹒跚着,腿脚还不稳,但他们已经知道去找奶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