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皇历1790年,戍月之征,北齐,燕乐应穹龙王司徒夜言的邀请,携大军共计六十万准备一举灭掉阑月。
阑月第三王子南宫桀领大军三十万与之对峙于襄樊城,而敌方是燕乐李为衡,北齐监国顾炜,穹龙王司徒夜言三大名将共同领军两倍于阑月的兵力,这是死局,世人都以为这是阑月的亡国之战。
月落城,天枢阁里,现在仅仅只是一个副统的韩夕看着眼前的棋局,他的双眼通红,遍布血丝,黑棋在白棋的进攻下,转瞬崩坏,然后棋局重铸,又是一遍,结果如一,周而复始。
最终韩夕扶着额头附在案上,手里摩挲着那颗不知何处安放的黑子。
一名夜骁骑靠了过来,他的面具造型奇特,宛若凝结了一层霜雪,泛着一层晶莹。上面的纹路是一朵雪花的形状,夜骁骑中只只有一个人配得上这副面具,现任的都统,霜刻。
“休息一下吧,没有推演的必要了,陛下已经决议要夜骁骑突袭定军山,然后从那里切入敌军后方。”霜刻轻声说道。
韩夕眼神大变,摩挲的手瞬间停了下来,历声说道“绝对不行。”
“看来你已经推演过了”霜刻的声音沧桑而悠远,从两鬓斑白的头发看得出他已是个年过半百的人。
“司徒夜言,李维衡都不算什么,真正可怕的是顾炜,三国联军拥有共计六十万大军,他猜的到的。”韩夕有些惶急。
霜刻只是摇了摇头:“如果我们突破了定军山,就还能阻敌三日,如果这三日能收到南越与汉川的回复,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师父,你还不明白吗,他们答应的援军早就该到了,我们被抛弃了。”
“你就不必去了,瑞恩将军经上书,要你留下守备京畿。”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阑月的末路,汉川王知道,南越王知道,瑞恩知道,霜刻也明白。可他们不能无所作为,哪怕最后殊死一搏。
韩夕与他的第一次的相遇是在战场上,他以第一军团的参将身份跟随瑞恩对阵司徒夜言。那是他第一次上战场,然而杀人对他来说已经麻木。
大营遭到突袭,瑞恩遇险,营帐乱作一团,他提出了绝佳的撤退方案,但做为一个刚入帐的新人,他的话没人愿意听。高阶军官们还在为了如何推卸败军的责任喋喋不休。
霜刻走了进来,他指着人群边缘的韩夕说道:“就按他说的方案撤退,夜骁骑将会侧翼提供掩护,卫戍营留下与我一同断后。”
营帐内的军官们噤若寒蝉,夜骁骑的统帅,虽只有三千部下,地位却等同于数万联军的军团统帅,按照军规,他有能力全权代理第一军团的指挥。
命令下达,所有人都懂了起来。只有南宫修站在原地,他们隔着硕大的沙盘对视。好像阔别已久。
“去做自己的事吧,阑月的未来需要你这种有胆识的人”短暂的停留后霜刻说道。
“我只是一个参将,没有实权,换句话说,我没有事可做。”韩夕再次摊开那张地图。
“司徒夜言这次准备吃掉第一军团,一个卫戍营,根本拦不住十数万的追兵。”南宫修指着一片山地说道。
“这里,易守难攻。我带卫戍营死守,我有把握坚持半日,你带第一军团,绕远路到他们后背,如果第二,第三军团可以同时转为进攻态势,从两翼包夹,我们甚至可以一举吃掉司徒夜言的流云铁旅。”南宫修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足够改变整个战场的局势。
霜刻聚精会神的看着韩夕指着的地方,让一个卫戍营拦住司徒夜言十数万精锐已经足够疯狂,他甚至还要吃掉穹龙的主力,但如果他真的拖的了半日,一切或许都有可能。
“为什么你刚刚不提出来呢?我们可以一起研究一下。”
“他们不可能执行我的方案的,我的话无足轻重。”韩夕平淡的回道。
霜刻点了点头,他惊叹于韩夕的想法,但是理性告诉他保全第一军团的余下部队才是他应该做的“我不可能拿整个第一军团陪你赌这一局。”
“第一军团后撤,等于输掉了整场战争,还是说根本就是都统大人害怕承担阑月战败的罪责呢?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候宁愿犯错,也好过什么都不做。”南宫修向霜刻行了军礼。
“你现在有联军统帅的最高执行权,我会坚持半日,都统大人可以选择带着第一军团撤退。也可以选择执行我的方案。”
南宫修拿起那把留在桌面上的统御之剑。卫戍营有五千人。足够他完成自己的计划。他转身离开了大营。
霜刻看着眼前的地图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韩夕说得对。输了战场战争阑月将一无所有。就是因为步步为营,他们才会被司徒夜言逼到绝路。可他又怎么能把阑月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初出茅庐的参将身上?
韩夕拿上那柄名为【深蓝】的礼器。以雷霆之力肃清了卫戍营违逆的高阶军官,五千人的队伍他可以将自己的指挥精准到每一个人身上。他们只需要像精密的机扩一样执行他的指令就好了,任何一点忤逆都会成为失败的不稳定因素。
他来到了计划里的高地准备阻击司徒夜言。这是他与人第一次在战场上的对弈。流云铁旅先遣军强攻了六次高地被他以雷霆之姿击退。
司徒夜言亲临战场,穹龙王亲自擂鼓助威。流云铁旅在司徒夜言的指挥下强攻北亭山。战斗直至日落。韩夕已经做到了他答应的事,坚持了半日时间。
他还是太轻敌了,现在他已经无法脱身,司徒夜言不愧是曾经挫败过顾炜的人。他身后还剩下几百的残兵。要倒在这里了么?真可笑啊,他明明是要叫嚣这回来复仇的人,却心甘情愿的留在这里。
“瑞老大,你一定得活着啊。”韩夕在心里默念。那柄名叫【深蓝】的长剑闪现出深邃的幽光。
“对不起了诸位,我食言了,我们走不掉了。”
所有人都抬头看着这个满身是血的年轻人,没人能想到这个新入帐的参将,只靠五千人就能拦住了十数万流云铁骑。他们都觉得上面的人已经乱了阵脚,阑月要完了。
可他们是军人,韩夕带着阑月王亲铸的统御之剑来到他们面前,他就是新的指挥官。这个新入帐的参将却向他们许诺,会带他们回来。没人会相信,他们为什么要替第一军团送死?
而这个参将以雷霆手段格杀了所有提出质疑的军官,年纪轻轻他的修为已然远远凌驾于他们,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阑月未来的火种,是最应该撤退的那一批人。
他向所有人展示了自己的手段。然后长剑归鞘对着寂静的人群说道:“我说过,会带你们回来,我来这里,是为了执行王上授权的作战计划。这一战至关重要,再言退者,斩。”
他没有那些鼓舞军心的话,初出茅庐一腔热血的演讲,只是简明扼要的几句话。果决,狠厉,一句王上授权的作战计划已经足够说服大多数人。
所有人跟着他一起来到了这里,面对漫山遍野的敌人他冷静的头脑精准的指挥折服了所有人,任谁也想不到,他们只靠五千人就拖住了被誉为南方最强的流云铁旅。
“勿须多言,营统大人,这仗打的痛快。被这帮孙子从南面撵到北面。我早就想这么痛痛快快的打一场了。你说对不对邱老头”开口的是一个面容白皙的年轻人。他的鼻梁高挺,长发束冠。看上去像是个富家子弟。他把目光投向了一旁拿着重剑的老人。
老人点了点头“我在战场上呆了半辈子,还没有哪个将军能像你一样。如果你手下不是五千而是五万。我们说不准真的能扭转战局。”
战鼓声响起,山下的军队开始集结,新一轮的攻势将至。韩夕清楚,这将是最后一次了。
他看着远处蚁群一般的敌人握剑的手又紧了几分。
“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营统大人。”高鼻梁的年轻人与长胡子的老人背靠背。向着韩夕问道。
“南宫修。”韩夕简短的回道
“我叫何方”年轻人一笑
“邱雨山”老人点了点头。
“邱老头,如果能活着回去的话,把你孙女许配给我成不?”何方打了个诨。
“做梦,是营统大人的话,我就答应了。”邱雨山一脸淡然的回道。
“没关系,接下来会睡很久,有这个时间慢慢做梦。”何方一点也不觉得尴尬,看来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跟邱雨山开这种玩笑了。
韩夕也哑然失笑。他死在这里的话,婉儿应该会很伤心吧。
“别了。”他轻声说道。
“铛,铛,铛“,是锣响了,三声锣响,鸣金收兵。这是收兵的信号。韩夕的眼睛再次恢复了清明。
“是援军,援军到了,援军到了,哈哈哈哈,是夜骁骑。”何方激动的指着远方地平线上出现的黑色骑兵。
士兵们激动的相拥欢呼,在人界的理念中,黑色是不详,七国里也只有夜骁骑才会身着黑甲。但是现在在何方眼里他们就是希望。
“杀下去,取下司徒夜言的人头。”韩夕的剑指着开始撤退的敌军越出了阵地,他的计划真的被采纳了。
“杀”所有人都在他身后发起了冲锋,主将在前,援军在后,千军万马又有何惧?
司徒夜言不愧为久负盛名的将军,他立于阵前鼓舞士气,流云铁旅的撤退井然有序。他甚至有意杀掉韩夕,单独留出了一支部队将韩夕围困在乱军之中,他有种预感,这个人未来会是穹龙成就伟业的巨大阻碍。
夜骁骑介入战场,不断的冲击终于撕开了一个小口子,最先出现的人是霜刻,他的身旁只带了几名夜骁骑,缺口被补上他与韩夕一同陷入了包围。
“就带这么点人,你还不如不回来。”韩夕与他背靠背。
“这种脱离计划的行动我只能调的动自己的亲兵。”霜刻怂了怂肩。
“脱离计划?”韩夕一脸疑惑。
“得知第一军团撤退以后,第三第四军团已经撤远了,我的命令被他们驳回了。”霜刻的声音满是无奈,他只有代理权,一个军团团长尚在的军团他们对计划有自己的判断。
“那你为什么回来,撤出战场才是第一要点。”韩夕冲着他大吼道。他费尽心思就是想让第一军团安稳撤退。没了夜骁骑的侧翼掩护即使有这半天时间,他们最终也难逃覆灭的结果。
霜刻沉默了下来。
韩夕好像明白了什么一脸难以置信“是为了我?是瑞老大让你们来的么。”
“不用担心,瑞恩已经撤出去了,第一军团我交给了瑞恩的儿子,他正在切断司徒夜言退路的路上。我们现在只需要大干一场就好了”霜刻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远处的司徒夜言。
“来吧,大干一场”韩夕不再追问他这么冒险的原因你这么大岁数还打的动吗?”他看了一眼霜刻两鬓的白发。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夜骁骑的统帅。”他振剑长驱,周围数丈以内的敌人被一扫而空。天空中风云突变。他是一个王境的顶尖修行者。不这深邃的剑意恐怕已经超越了王境,他是圣人。
司徒夜言也看了过来,流云铁旅开始分开,他好像有意放霜刻与韩夕过去。
韩夕与霜刻顺势撕开一个口子直奔司徒夜言杀去,而司徒夜言一脸淡然,他在等待着两人的到来。
终于他们相遇了,那个一席紫衣的儒雅青年站在高处,身上用金丝纹饰着一只凤凰,这是他们的国徽,长发用玉扣束在头顶,霜刻与韩夕隔着人群与他对视。
短暂的沉默时候,他开口了。“你的眼神我好像在哪见过。”他用剑指着韩夕。韩夕的心里咯噔一下。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在神凰城里。“你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下次再分胜负吧”
司徒夜言的剑缓缓调转指着霜刻,他的嘴角带着笑意“还有你,我的老朋友。”
“我放你们过来,只是想见见穹龙未来的敌人,别太在意,我们走吧。”一个身着黑袍的女子出现在司徒夜言的身后,她带着一副修罗的面具,身材姣好。她的气息隐匿而深邃,难怪司徒夜言有把握放他们过来。
霜刻原来也没指望真能杀掉司徒夜言。任由他带军后撤。落日的余光将远方的天际烧的血红,黑色的鸦群起落,对它们来说这是一场盛宴。
紧绷的神经松开,韩夕眼前一黑,摇摇晃晃,他早就受了重创。一双有力的手托住了他将他安稳的放在地上。
他再次醒来是在军营大帐里,身上缠满了绷带,一旁是坐在椅子上正在养神的霜刻,看来他昏迷很久了。一动浑身呲牙咧嘴的疼。
霜刻听到动静睁开眼睛。
“年轻人身体就是好,受了这么重的伤,跟没事人一样。”
韩夕看着眼前一身的绷带,这是怎么个没事的法。
“恭喜了,你现在是整个人界最年轻的王境。真让人嫉妒啊”霜刻起身。
韩夕审视了自己的灵海,灵丹圆满,丹纹璀璨,只是初入王境有些不稳,灵海动荡。他点了点头对此并不惊讶。
“命令第一军团脱离作战计划的人,是你对吧?”韩夕突然问道。瑞恩重伤昏迷,根本就没机会下达这个命令。
霜刻沉默了很久“我只是觉得你能肩负的起阑月的未来。”
“我只是个参将,不管我提出了多好的建议,为了我赌上整场战争的胜负。赌上阑月的未来,都不值得。”韩夕看着霜刻的眼睛。
又是一段沉默,寒风从帐外吹过熄灭了烛火。
“瑞恩每次提到你都是一脸得意,我们拼尽全力想要改变这个国家,可门阀,王族根深蒂固,他说你是那个能带来变革的人。”
医官手忙脚乱的闯了进来,重新点起了灯火。灯光再次照亮了屋子,医官是个面容姣好的女孩,药箱斜跨在身侧。灯光燃起的一刹那,她看到了坐在床边的霜刻。
“原来,原来您还在啊,霜刻大人。我看到屋子里暗下来了,所以才闯了进来,对不起,对不起。”她躬身致歉,看得出来她是个有教养的人。
“唉,病人也醒了啊。这么快。”她看向韩夕的表情一脸惊讶。正常人受这么重的伤怎么也得昏迷十天半个月。
场面一下子僵住了“那。。。我先走了”医官,小心翼翼的往门口走去。迟迟未听到他们的传唤才放心的走了出去。
韩夕平淡的看着烛火。这些家国大义对他来说根本就无关紧要,这里的一切都不过是他复仇要走的路,南宫夏回来,是为了寻求答案。
他要用阑月的力量,拿下那个男人苦苦追寻半生的天下。然后他会带着兵,拿着剑回到天枢阁质问他这一切真的那么重要吗?
不管答案如何,那个男人所珍视的权柄都会在“南宫夏“的手里化作灰烬。那种追寻半生得到了却又失去的感觉,足够摧垮一个人,这是最好的复仇。
也是他要走的路,他认识了很多人。朋友,敌人。见过生命在他面前消逝。
那个死皮赖脸求着他来第一军团的瑞恩就是最好的例子。任何时候总会把他护的死死的,总把他带在身边,给他找来最好的剑术老师,给他拿来能拿到的最好的药材,甚至不惜为此去求那些他看不上的门阀。在南宫修的世界里,他是个对自己好的人,所以他要活着。
他清楚自己要走的路是什么样。守北亭山他有托大的嫌疑,却也想好了撤退的战略,可他太年轻了,算错了司徒夜言,到底是久负盛名的将军。
“我们需要你。”霜刻取出一副空白的影雕面将它放在桌子上。
面具好像吞噬了一切光亮,静静的躺在黑暗里,它在等待它的主人,韩夕还是拿起了它。这一刻所有的夜骁骑都感觉的到,有新的战士加入了。
理想这种东西,真可笑啊,但是,这些追逐信念的人,总有一些莫名的感染力。我们信念不一,但最终殊途同归。
“你救了我的命,我总要回馈你。”
这是夜落军团未来的统帅征途的起点。
戍月之征,天枢阁里,韩夕提出了那个疯狂的计划。
“师父,把夜骁骑给我,我去屠掉天阳城。”
霜刻一脸惊厄的看着韩夕,“天阳守军尚有三万不说,但你该如何突破层层封锁。”
沙盘重新聚集一张巨大的地图显现出来,整个人界一览无余。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计划。动用它已到万不得已。
他从月落城出发绕了一个巨大的弧线。
“五日,我只要五日,我们尚有三十万人,只要死守襄樊坚持到我到达天阳城,我有十足的把握拿下它。”韩夕手里的剑指着那座城市。
霜刻还在犹豫“师父已经没时间犹豫了。”
“把计划告诉我,你留下,我去。”最终霜刻只是留下这句话。
“这是步险棋,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只能我去。”韩夕握住手中的剑。
“你有几分把握。”
“六成。”韩夕握住手中的剑。
“说实话。”
韩夕犹豫了片刻:“不到三成”
“不行”
“师父,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说了什么吗?因为我们什么都没有,所以得赌上拥有的一切。”韩夕拦住了霜刻满眼疯狂。
霜刻沉默了许久“我会向陛下提议的。”
“师父”韩夕还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沉默下来。
“我会在天枢阁外等待王上的旨意”
霜刻没做任何停留只留下了背影。
韩夕果真像他说的一样在天枢阁外等候,他从正午等到黄昏。
他太了解那个男人了,权利对他来说值得付出一切,现在正是该赌上一切的时候。这样的计划,他没有拒绝得理由。
天枢阁的大门终于打开,霜刻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他眼神有些许犹豫。
最终他取下了自己的佩剑。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夜骁骑的统帅了。”
韩夕看着眼前的剑,这意味着权柄,意味着他离目标又近了一步。他接过剑,而霜刻迟迟不肯撒手。
“师父?”
“活着回来。”霜刻松开了手。
“师父,我不是曾经的那个毛头小子了,不会打没准备的仗。”韩夕一笑。
韩夕带着剑离开,而霜刻就站在那看着他的背影,两鬓的白发好像又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