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这就是你们信里说的特别生辰礼?连八字都对好了?我本人的八字,未经我同意就拿去用,这合适吗?”
大兴京城——盛安城最知名的酒楼三元楼雅间内,沈流庭连相府都没回,风尘仆仆直接赶来赴约,才坐下含了口茶,就因被家中二老告知“喜事将近”而全喷了出来。
“合适,合适。先有的爹娘,才有的你和你的八字嘛。”沈流庭的父亲沈黎笑呵呵的,一捋胡子,仿佛只是在闲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还是熟悉的沈氏“软钉子”。沈流庭在心中冷哼,毫不示弱地眨眼煽情入戏,端的是义正词严,大义凛然:“爹,您知道您这样做会让大兴失去一位极其优秀的译学奇才与风俗学大家吗?您身为大兴的宰相,怎能只顾私人情感,而弃国家社稷于不顾?您怎能不为朝廷,不为圣上培养人才、留住人才?女儿虽不才,但也愿舍小家而为大家,为大兴的邦交牺牲个人的终身幸福,这是每一个大兴子民都应该做……”
“咚!”
一柄柳叶飞刀剽悍地剁进身前的桌案,生生把最后一个“的”字卡在了沈流庭的嗓子眼里。
“你少给我耍嘴皮子!人家户部尚书的长子,论样貌、论才华、论人品,娶你那都算浪费了!再加上祁尚书是爹娘多年的好友,他教出来的儿子,爹娘也都喜欢得很,巴不得就是亲儿子,所以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了!”
也就亲娘才这么埋汰亲闺女。谁不知当今宰相的发妻公孙牧月在出阁前,那是出了名的暴脾气,能动手绝不动口,能灭口绝不留活口。当然了,她出阁后也丁点儿没变。
“那要我嫁人也行!”面对将门出身的母亲,沈流庭决定智取,当即笑眯眯地打起商量,“但至少让我把毕生梦想完成以后再嫁?”
沈夫人一声冷笑,拔起飞刀,对着光打量,折射出阵阵寒芒:“等你编成那到现在连一页边儿都没见着影的《九州全书》?你学会用缓兵之计了啊。”
“俗话说得好,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我总得多花几年时间来厚积薄发嘛。”沈流庭感受到威胁,往后缩缩脑袋。
“你能不能薄发我是不知道,我就知道你朝你爹要的银票是越积越厚了!”
“我只花了很小一部分作为旅费,大部分都是给你们买了礼物捎回来才花的钱啊。”沈流庭嘟囔着不服,“再说了,我是去做有意义的事情,总比京城那些只会吃喝玩乐、买胭脂和首饰来攀比的贵女强。”
其实在十二岁以前,她与别家千金无甚不同,只因在一家旧书肆里多看了一眼编者不明的《列国游记》抄本。那抄本在角落里落满了灰,无人问津,却偏偏在金钗之年的沈流庭眼前铺展开了一幅全新的图景:那些大兴以外的土地上,有着别样的风俗民情,不同的山川河流,迥异的草木鸟兽……
她忽然想到,盛安的一百零八坊固然热闹非凡,却比不过外边的天大地大,任君翱翔。可对于许许多多的人来说,他们一生的眼界都只得宥于一处,若能将那万里河山编纂入书,带到他们面前,那该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啊!
这念头一经萌生,便一发不可收拾。沈家夫妇本以为这不过是女儿的一时兴起,毕竟这理想树立得实在略显突兀,就为了一本发黄的旧书?却不料,有些人终其一生只能成为一门语言的译官,可自家闺女在这方面展现出了惊天的天赋,迅速掌握住了辛罗语、阿泰语、桑姬语等五六种语言。就这样,十五岁生辰当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闭关苦读两年的沈流庭终于连夜将包袱一背,银票一捞,一脚就迈出了国门,周游列国去了!
她这一游,便是整整三年,每年只在生辰与过节时着家。她回家也待不了几日,之后便又匆匆出发,一心只惦记着行万里路,收集素材,编纂《九州全志》。
但若是她就此嫁了人,还怎么往外跑啊?
“反正我不要过那种白天相夫教子,晚上闲嗑瓜子,成天想抱孙子的宅门贵妇生活。”
“这嫁人和志趣也不矛盾嘛。”沈黎苦口婆心地举了一个自以为相当具有说服力的例子,“你看你娘,现在不还是和嫁人前一样舞刀弄枪?”
闻言,沈流庭立刻站起身,俊俏清丽的小脸上写满少见的认真之色:“但舞刀弄枪的意义变了啊!从前您是戎马生涯,快意疆场,麾下将士一呼百应,现在无非是用来吓唬、镇压我和沈栖野那小子。我就不信,娘每次去营中看望舅舅,心中会没有半分失落!”
“庭儿,你也太不懂事了!”见爱妻眼睛一颤,沈黎登时敛了笑意,低喝一句。
沈流庭先是咬唇,可转念一想,既然她已经把母上大人的痛处戳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放下狠话:“不管你们怎么想,在我看来,嫁人还不如扫大街!我是不会答应嫁人的!”
然后她赶在飞刀“夺命”前,溜之大吉!
“沈流庭!你给我回来,乖乖挨削!”
“夫人莫气,夫人莫气。这苹果你先凑合着拿去削,一会儿我就让人把庭儿抓回府给你削。”沈黎就地取材,从果盘中挑了一个又大又圆的苹果递过去,勉强充当女儿的脑袋使使。
“你滑不溜秋,没个正经,也不怕孩子笑话!”公孙牧月嗔怒地瞪丈夫一眼,拍开他的手,扭头瞥向屏风后转出的那一道颀长身影。
此人面容俊逸,一袭天青色广袖袍,镂空雕花的银冠束发,腰间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缀以古朴沉郁的温润白玉,透着几分文雅,又难掩周身的矜贵气质。
“祁贤侄,让你见笑了。”沈黎放下苹果,无奈地叹气,“伯父和伯母也不主张盲婚,所以本想告诉她这个消息的同时,顺带让你们俩见上一面。谁知道庭儿的性子实在是顽劣……”
祁诺此前是应沈家二老要求匿于屏风后,而今现身踱到桌边,略一见礼后,才淡笑道:“说顽劣未免言重了。依侄儿看,沈小姐既有鸿鹄之志,又何必非要锢着她做一只养在深宅中的燕雀?倒不如成全了她的志向。”
“庭儿的志趣、眼界与心性,确实远胜其他高门千金,在语言上也着实有天赋。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由着她的心意折腾到现在,可若再这么‘成全’下去,难道要看着她这么孤独终老?到时谁与她相互扶持,谁来照顾她?”沈黎皱着眉,连连摇头。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祁诺闻言,也只得默然,没有立场再多劝。
“咝”,倒是沈黎,忽地被身旁的妻子拧了一下后腰,正龇牙咧嘴,却接收到后者的眼色,忙会意地堆笑道,“那个,祁贤侄难得休沐一日,还被我们拉过来,还是快些回去休息,陪陪祁老弟吧。”
“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沈小姐的事还请伯父伯母放宽些心,来日方长。侄儿就先失陪了。”祁诺一怔后,便明白两人另有话说,留下几句宽慰话就离开了。
看着祁诺挺拔修长的背影消失在雅间门外,公孙牧月脸上那老母亲般的笑意逐渐瘆人。
“夫人,你这是?”沈黎不解。
“你就没看出来,祁诺这孩子对咱们女儿有意思?”公孙牧月不满地挑眉。
“喀喀,为夫近来忙于案牍,可能是老花眼又犯了,眼神不太好。”沈黎立刻虚心请教,“不知夫人是从何处看出来的?”
“他谈起咱们女儿志向的时候,那眼睛里啊,写满了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欣赏,绝对错不了!他还说什么‘来日方长’,要是不喜欢,没兴趣,谁还想着‘来日’?而且这八字没一撇呢,他就懂得替庭儿着想,为她说话了,那等成亲后,他也肯定会很尊重她的想法!”
公孙牧月说得眉飞色舞,颇有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意思,踌躇满志地发了话:“老黎,你必须想办法为他们俩制造机会!”
“不知夫人有何妙计?”沈黎请求示下。
“她不是说嫁人还不如扫大街吗?”公孙牧月英气的眉一扬,手中飞刀带着几分匪气,正插入之前被挑出来的那个倒霉苹果中,“那就让她扫大街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