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休要怀疑玛利亚

老李头梆子唱得好。

不然也当不上洗马镇的神父。

农闲,天气好的时候,老李头就站在洗马镇毗邻的山顶上,扯开嗓子,唱起来——

约瑟公,你坐下,听俺说说知心话。约瑟公,咱都坐下,咱们随便拉一拉。木匠你成亲后,娶的就是玛利亚。她没过门就怀孕,知道你心里有牵挂。孩儿他爹竟是谁,你每天每夜睡不下……

洗马镇里的人只知道老李头信耶稣,并且希望很多人跟他一起信耶稣。

信耶稣好不好,谁也说不清楚。

但老李头的嗓子确实亮,唱起来连镇子最靠后头的聋阿叔都能听见。

有人打着手势问聋阿叔,怎么能听见老李头唱梆子呢?

聋阿叔比画说,老李头唱的曲儿不从耳朵里进,从他眼睛里进,嘴巴里进,唱得动情又好听,老李头的嗓子不简单,被耶稣开过光。

瘦鸟干活的时候,最喜欢听老李头唱梆子。

他总是边听边傻笑,用笑声给老李头伴奏。

这时候,瘦鸟的工友们也都竖起耳朵听着两个人唱和。

瘦鸟为了天天有可口可乐喝,从几百里之外来到这里。

许诺天天给瘦鸟可口可乐喝的人是主任,也是洗马镇手套厂的老板,一百二十亩地的承包人,养鸡场和养猪场的总经理。

主任家里的活儿总是干不完。

洗马镇留守的那些还有劳动能力的中老年人,或多或少都在主任家里有一项差事,就算是七十五岁的刘老太,也在主任家里,照顾他小儿麻痹的儿子。

但渐渐地,洗马镇的人不够用了,大多数青壮年都跑到外地去打工,主任家里的活儿开始积压。

主任犯了愁。

直到他去外地谈生意的时候,遇到了瘦鸟。

天空飘着小雪,瘦鸟靠在墙角,眯着眼睛小口啜饮着小半瓶不知道是谁施舍给他的可口可乐,其中一小半已经结成了冰碴子,正在享受可乐的瘦鸟脸上正炸开一朵用五官组成的灿烂笑容。

主任端详着瘦鸟,瘦鸟身上的衣服穿跟没穿没区别。

尽管寒风带着雪肆虐,但瘦鸟浑然不觉。

他骨架粗大,手脚瘦长,看起来拥有巨人血统。

虽然瘦,但身上肉条里积蓄着肉眼可见的力气。

尤其是腰部耷拉下来那一管堪称狰狞的阳物,像一杆还没上弹的猎枪,无所事事但又虎视眈眈。

主任给了瘦鸟一瓶可口可乐,习惯了陌生人施舍的瘦鸟,都没有抬头看主任,就抢过可口可乐一饮而尽,最后打了个带着热气的满足饱嗝。

想不想天天有可口可乐喝?

瘦鸟一愣,随即用笑表示了同意。

笑,是他唯一可以支付的货币,也是他唯一的语言。

主任带瘦鸟回了洗马镇,创造性地给他安排了一个岗位:在手套厂给手套挂胶。

瘦鸟不在乎那些刺鼻的气味,那些传说中有毒的化学液体似乎伤害不了已经没什么可以伤害的瘦鸟。

即便是手套厂养的向来以凶悍著称的狼狗,在瘦鸟突然窜出来抢它碗里骨头时,也不敢跟他为难。

瘦鸟似乎具备了某种神力。

瘦鸟干活又快又好,整个人壮得像一台机器,只要有可口可乐喝,甚至会忘却时间。

很快,主任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是他有十个瘦鸟,一百个瘦鸟,他就不愁有干不完的活儿。

从那天开始,主任有了一个爱好,就是去全国各地旅行,然后从不同村镇、城市,带回来一个又一个沿街乞讨、无人问津,愿意为了一顿饭就跟他长途跋涉的人。

这些人勉强称之为人,更多人叫他们傻子。

几年时间,主任就拥有了一支军队。

这支军队,替他料理厂子里、田地里,所有繁重的工作。

他们不怕日晒,不怕雨淋,不怕养猪场里的臭气,不怕手套厂里的化工原料有毒,甚至不知道疲倦,当然也不需要发工资。

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理想。

理想足以驱动他们付出劳动。

瘦鸟的理想是想喝可口可乐了就能喝可口可乐。

阿达喜欢和猪睡在一起。

喜字儿想要教会鸡飞,从而变成飞鸡。

主任认为,任何人的理想都需要得到尊重,包括傻子。

而他,是唯一尊重傻子理想的人。

用理想换劳动,等价交换。

傻子们干完了一天的活之后,除了阿达睡在猪圈里,其他人都统一睡在粮仓里,呼噜声叠加在一起,粮仓会震动,上面连鸟都落不下。

他们就是粮仓的卫士。

洗马镇很快习惯了这群由傻子组成的队伍。

他们集体劳动时,快速,统一,不亚于机器,很快就成为镇上的一道风景。

主任说,这些人都被家里抛弃了,无家可归,要是我不给他们口饭吃,他们就得死。垃圾都可以回收利用,废人和傻子当然也要回收。谁回收废人呢?老天爷,也就是老李头歌里唱的主。

谁是主,我这个主任就是洗马镇的主。

镇民们欢呼,甚至让老李头跑来唱他的梆子,就对着主任唱:这本是上帝的旨意,你休要怀疑玛利亚。

当天,主任特别高兴,每家每户都从主任这里多领了一份米、面和鸡蛋,因此镇民们也高兴起来。就连傻子们也能够享用主任这份高兴。他们提前下班,跑到河里洗澡。

洗马镇这条河底下有地热,热气滚滚冒出来,和天上云层相接。

在热气里洗澡,跟飞到天上去没什么区别。

瘦鸟跳进水里,两条长臂张开,拍打着水花,水花溅起来,就变成了瘦鸟的翅膀。

瘦鸟在云端展翅飞翔,笑声丢出去,能接连打出三四个水漂,一直落到坐在河对岸的红霞面前,打湿她的头发。

红霞是主任的女儿。

她喜欢看傻子们在水里赤裸着洗澡,这让她想起了在课本上看到的一幅油画,油画里的男人女人都不穿衣服。

在儿子得了小儿麻痹之后,镇主任想尽了办法,吃尽了偏方,到底也没能再生一个。

红霞成了他唯一的后代。

他希望红霞继承他的一切,因此拒绝了红霞出国留学的请求,她高中毕业之后,就一直留在家里替主任管理账务。

刚开始,红霞寻死觅活地跟主任闹,但和人斗争经验丰富的主任用了半年时间就让红霞屈服了。

从那以后,红霞再也没有笑过,脸上的肌肉总是紧绷着。

因为肌肉绷得太紧,红霞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和猛禽无异。

镇里的小孩子们看见她都吓得哇哇哭。

红霞被困在这个镇上,每天早上醒来都能感觉到青春从她身上沙漏一样漏下去。

有时候漏下去的是皮屑,那些曾经饱含胶原蛋白的皮肤,终究扛不住时间流转。

有时候漏下去的是头发,一头让红霞骄傲的长发如今打结纠缠像一团理不清楚的乱账,不管是洗头,还是走路,只要一有风吹过来,头发就会掉下去,在风里张牙舞爪地写出一声叹息。

有时候漏下去的是经血,红霞知道,那是女人的年轮,按月份计算,每一次流血,她就会苍老一个月。

红霞恨父亲,但又反抗不了父亲为她早早安排好的一切。

父亲甚至要给她招赘一个女婿回来。

只有这样,父亲的家业才不会落到外人手里。

将来生下来的孩子,还是跟着父亲姓,家族荣耀,不容许红霞左右。

只有家族姓氏能传下去。

个人不重要。

父亲如是说。

但红霞不明白为什么她要为家族牺牲。

洗马镇的一切都让她厌恶。

老人逝去后的房子,为了新婚夫妻拔地而起的二层楼,地面上长出来的电线杆,镇上那些不知年月的老树,镇民们皲裂的皮肤和浓重的乡音,父亲身上的烟草气味,一切的一切都让红霞痛恨。

除了那群外来的傻子。

红霞喜欢坐在岸边盯着欢快的傻子们看。

尤其喜欢看瘦鸟。

瘦鸟的身形、姿态,甚至表情,都像一只被困在人身体里的鸟。

看着瘦鸟,红霞心情就能平静一些,因为只有这时候,她才会发现,原来这世上不止她一个人被困在罐头里。

红霞在河水里看到一条硕大到骇人的红鲤鱼,此刻正在瘦鸟胯下欢快地扑腾,水花飞溅起来,在太阳底下绽开光芒,颇有点豪气。

红霞觉得有趣,眼神离不开红鲤鱼。

等到瘦鸟突然站起来,红霞这才发现,那条鲤鱼原来长在瘦鸟身上,是他那条看起来从未使用过的男根。

红霞不是没有见过此物。

只是她见过的那些,大都猥琐不堪,躲在黑暗之中,晒不到太阳,羞于见人,全然不像瘦鸟这根,存在得如此理所当然,像一个昭然若揭的真相。

红霞看得呆了。

在那一瞬间,红霞心里决定要做点什么,反抗这由不得她、还要逼着她喜欢的生活。

反抗本身就是乐趣。

哪怕只是微不足道,最终只能伤害到自己的反抗。

红霞在手套厂的仓库里堵住了正在给手套码堆的瘦鸟。

瘦鸟并不慌张,只是对着红霞笑,那声笑没有意义,没有生气,也没有讨好。

瘦鸟看谁都这样,眼光纯粹到甚至有点圣洁。

红霞一把抄起了那条游弋在人身上的红鲤鱼,滑不溜手,却筋肉结实,只要你给它一个目的,它就能钻开山石和逆流。

红霞猛禽一样扑倒了瘦鸟。

像在捕食。

两个人滚落在地。

身后织好的手套,高低错落,层峦叠嶂组成山峦,像无数只手张开巴掌讨要什么。

红霞在书里读到过一个传说。

听说,仙人都是骑着鲤鱼登仙。

此刻,红霞就骑在一条红鲤鱼上,在波涛汹涌中乘风破浪,虽然红霞有限的人生里至今还没有见过海。

但此刻,这条红鲤鱼成为她的坐骑,只要越过传说中的龙门,她就能成仙。

仙人是自由的。

仙人可以没有父亲。

身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瘦鸟不明白突然就长在他身上的女孩,为什么抱起来发烫,看起来疯癫,从此他不能理解的事物又多了一个。

即便工作很繁重,瘦鸟和朋友们常常累到虚脱。

但对瘦鸟来说,只要有可乐喝,他就会瞬间忘记酸疼的虎口和腰背,这时候他脸上就会有笑容跑出来,好像除了笑,瘦鸟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安放他不安的五官。

只有笑让他觉得自在和舒服。

瘦鸟所有的情绪都只有一个出口,那就是他的笑。

他可以用笑表达一切。

红霞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

瘦鸟累了发笑,开心了发笑,害怕了也发笑。

红霞喜欢跟瘦鸟抱怨,尽管瘦鸟所能回应她的仅有笑声,但红霞知道,那是附和,是安慰,是不理解,但绝不是嘲笑。

除非红霞来找他,否则瘦鸟从不主动求欢,除了看红霞的眼神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之外,瘦鸟似乎全然和红霞扯不上关系。

这也让红霞觉得安全,瘦鸟绝对是一个能保守秘密的人。

在天气不好的时候,主任也没有富余的工作安排给傻子们。

这是傻子们难得的假期。

红霞就拉着瘦鸟跑到河里,和瘦鸟一起洗澡。

这是为数不多的时刻,瘦鸟在大白天见到红霞一丝不挂的身体。

瘦鸟的眼神就像飞鸟一样,在红霞身上起起落落,不知道究竟该落在哪里才算得体。

红霞反倒坦然许多,瘦鸟是个绝好的倾听者,也是个绝好的观察者。

红霞牵引着瘦鸟粗粝、结满伤口的手掌,指引他抚摸过自己年轻身体上的居民:嶙峋的石头,似乎一瞬间才刚刚长大的山丘,一口深井,一只蜷缩的刺猬。

瘦鸟笑着笑着,身子就颤抖起来,身上水花飞溅,像一只水鸟在打理翅膀。

红霞就从瘦鸟过量的笑容里,捡拾一点,放到自己脸上,这样她也就有了一点开心,不至于总是愁眉苦脸。

红霞指着自己脸上的笑跟瘦鸟说,这是你传染给我的。

瘦鸟就笑得更开心。

一切都相安无事。

傻子们为主任建立了一个小小的王国,跟印钞机相仿,每天都有钞票产出。

主任喜欢背着手巡视他的工厂、田地,检阅他招募的傻子们,给他们递上可乐、零食,甚至愿意擦掉他们嘴角不自觉流出来的涎液,如父亲一般教训他们,也疼爱他们,给他们食物、庇护,给他们快乐。

如果一切没有变化,傻子们会在这里贡献完最后的精力,然后就此死去,主任会把他们埋葬在洗马镇山后早已划分清楚的坟地里,这里埋葬着洗马镇的先祖,他们也不会介意与一群为洗马镇做出贡献的傻子做邻居。

傻子之中,也的确有人先行死去。

此人染了病,吃什么都会拉出来,主任找来镇上的大夫尽心医治,大夫把能开出来的药,一股脑儿都喂给了傻子,可傻子仍旧拉个不停,直到把身上原本就不多的肉拉掉了,身子轻飘飘如烧纸一样薄,最后在一个夜晚索性把灵魂也拉了出来,就此死去。

主任亲自埋葬了他。

这个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姓甚名谁的傻子,最终化成一个土丘,山风和夜雨都不会嫌弃他,主任只记得他是从江西捡回来的,死了死了,还是给他一个名字,立了一块木头刻出来的碑,上面写着:小江西。

主任管傻子们活,也管傻子们死。

这一举动让老李头深受感动,除了上帝,没有人能做到。

从那以后,老李头唱梆子的时候,总是对准主任家的方向。

深夜,主任从急促的电话里得到消息,来自他在城里的关系。

电话里的人,压低声音,言简意赅,有人举报你非法囚禁傻子当劳工,警察明天就要带着记者去解救了,你赶紧想办法。

主任放下电话,虽然心跳得厉害,但还是保持了一贯的冷静,他点上一支烟,思索着对策。

小火苗在黑暗的屋子里闪烁,如一颗狡黠的星星。

一根烟抽完,主任已经有了办法。

他连夜叫醒傻子们,按照自己的记忆,把傻子们分门别类,希望把他们送回原地。

但仔细一算时间,又来不及跑遍全国,想了想,就给每个傻子口袋里塞了几块钱,又写上各自籍贯的纸条,把他们逐一塞进面包车里。

除了阿达和喜字儿因为舍不得猪和鸡,遭到主任的耳光之外,包括瘦鸟在内的其他人,都还在睡梦中就被塞进了车里,沿路颠簸。

面包车往城里开,车灯徒劳地击穿一小块夜色,出了洗马镇,上了大路,算好此时和火车站的距离,每隔二里地就放下一个傻子,均匀分布。

傻子们醒来时,只见茫茫夜色,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长时间痴傻,使他们忘记惊慌,就凭着本能往有光的地方走。

面包车开进了火车站,就剩下了一个瘦鸟。

大事已了,主任松了一口气,有闲暇给瘦鸟买了一瓶可乐,递给他,喝吧。

瘦鸟开心地喝着可乐,打着响嗝,脸上笑容捂不住,看着主任上了面包车,面包车疾驰而去,又被夜色吞没了。

主任走了另一条路,他不愿意见到那些被他遗弃的傻子,想到这里,竟然觉得有些不舍。

回到镇上,主任没有惊扰任何人,又倒头睡下。

直到天光亮起来,他想出去走走,去河边看看,听听流水声,也洗洗昨夜里的风尘。

主任在一种失去什么要紧东西的伤感里,缓慢踱步,到了河边。他愣在原地,看着在晨光裹挟下,热气腾腾的河水里,瘦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在和自己的女儿,红霞,在河水里嬉戏。

红霞没穿什么,身子白得发光,晃眼,这让主任窘迫,他转过身之后,才怒喊了一声红霞的名字。

红霞愣住,一下子看到了父亲严肃又专制的背影。她倒不慌张,反而盼望着父亲能看到这一切,看到她实实在在的反抗,看到父亲用自己的专制如何毁掉她的人生。她和傻子在一起嬉戏的画面,一定刺激到了父亲,她甚至想象了好多种父亲此时脸上的表情,这让她有复仇的快感。

瘦鸟还在击水,还在笑,红霞不急不慌地穿好衣服,叫了声爸。

主任这才转过身来,脸色惨白,一言不发地走上来,拉着瘦鸟往外走,看都没看一眼红霞。

瘦鸟笑着被主任拉住,他不想走,他一把拽住红霞的手,对着红霞笑。红霞滑不溜手的胳膊,被他抓红,瘦鸟只是笑,红霞任由他拉着,回应他笑。

主任却急了,一改往日喜怒不形于色的气度,猛地抽了瘦鸟一个耳光,瘦鸟不知所措,还是没有放手,直到主任给了瘦鸟一脚,将他踢倒。

瘦鸟不懂反抗,只是瑟缩着,任由主任拳打脚踢。

红霞拼命拉住父亲,甚至因此遭到父亲无意中一记肘击,鼻血流出来,血让红霞发了疯,她怒吼着,你别打他!

主任这才停下来,双目充血地看着女儿,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静,我被举报了,警察要来查傻子的事儿,别的我都送走了,只有他回来了,他不能在这儿。

红霞却笑了,这是她一生中,唯一一次,获得父亲的恳求。

她带着胜利的眼神,胜利的口气,挑衅父亲,他不会走,他爱我。

主任显然被红霞的挑衅激怒了,红霞毫不退缩,耐心地等待着父亲的怒气和耳光,等来的却是始料未及的一句话。

主任说,我让你出国留学。但这个傻子,要处理掉。

瘦鸟被愤怒的镇民团团围住,不解其意的瘦鸟还在对着每一双眼睛笑。

红霞面无表情,走过来,瘦鸟抬起头,想要把笑传给她,可红霞没有看他,只是指着瘦鸟,说,他强奸我。

瘦鸟显然不知道强奸是什么意思,还想把自己脸上的笑引到红霞脸上去,让她看起来开心一点。

红霞却退出了人群。

愤怒的镇民们看着这个不知道感恩图报,还敢强奸主任女儿的傻子,怒不可遏,一拥而上。

瘦鸟被镇民淹没,只有他的笑声传出来。

笑声飘散到沙沙作响的树叶上,风一吹,又附着到麻雀翅膀上,直上青云,和雨水做了邻居。

洗马镇东边山顶上,神父老李头正在吟唱——

这小孩是圣灵造,借着他娘胎到地下。代世人偿罪孽,就是以马内利弥赛亚。这本是上帝的旨,你休要怀疑玛利亚……

从那以后,每逢下雨,镇上的人都会听到一两声笑,久而久之,镇民都习惯了。

倒是远在美国、已改名叫Maria的红霞,每次洗澡时,都会感觉耳后有笑声传出来,似乎要把笑努力引到她脸上。

她妥协了,从此脸上就只剩下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