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快乐总比苦难多

  • 人生路遥
  • 海波
  • 1935字
  • 2020-04-20 16:10:19

按照现在流行的说法,路遥的童年充满了苦难,没有乐趣可言。我认为不是这样,路遥的童年(特指过继给大伯后)虽然有苦难的记忆,但更多的是奋斗的快乐。一个人在回忆童年的时候,都以现实作为参照物。所以,败落户子弟回忆童年,尽是美好;寒门出身的英雄回忆童年,多有苦难。路遥的名声和成就,令人们放大了他童年的苦难,而忽视了他的快乐。

是的,路遥童年时,整个中国都很穷,陕北农村尤甚。但是,贫富贵贱是相比较而存在的,相映衬而彰显的,而且这种比较还得建立在当时的基础上。道理很简单,现在普通人家坐的沙发,比古代皇帝坐的龙椅都舒服,但谁会据此断定那些皇帝处在苦难之中呢?不说皇帝了,单说路遥。

先看他的家庭情况。当时他家四口人,奶奶、大伯、大妈和他,算是个小家庭。他进门的那年,奶奶六十岁上下,大伯和大妈四十岁左右,除他之外都能干活。三个大人干活,只有一个孩子,这样的家庭应算是当地相对宽裕的家庭,至少也应该算中等。不和别的家庭比,和老家比就好出许多。在那边,他是最大的男孩子,必须“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这里,他是唯一的孩子,吃穿自然会优先。这是物质上,再看感情方面。

他大伯和大妈我都见过,都是非常善良厚道的农民,性格非常温和。他们因“缺儿少女”过继了路遥,怎能不疼爱他呢?奶奶打小抚育过他这个宝贝长孙,现在他又远离了亲生父母,怎么能不格外呵护和疼爱他呢?所以在感情上也没有问题。

更重要的是上学。在老家时,别的孩子能上,自己上不了,只能上山干活,那种痛苦无法形容;现在好了,终于和同龄人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了,那种快乐同样无法形容。

当然也不是没有困难,初到延川的路遥遇到最大的困难来自文化方面的不适。虽然延川和清涧是邻县,但在文化方面还是有区别的,比如说口音。那时的农村人交往半径很小,除了下地干活很少出门,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和附近的集市,来往的人除了亲戚就是偶然来村里的石匠和木匠,一有不同口音出现,立即就会引起人们的惊异。这种惊异表现在成人身上,往往是默默地观察;而小孩子就不同了,一听到外地口音,就大惊小怪起来,像发现狗吃月亮一样。

路遥出现在这里的第一天就受到小伙伴们的嘲笑,嘲笑的方式奇特而又尖酸:先是一个孩子问他话,当他回答后,所有的孩子都大笑起来,边笑边夸张地学他的“清涧口音”,有的孩子甚至极野蛮地叫他“外路脑子”。当他提出抗议时,这伙人吃了一惊,不是为自己的不礼貌吃惊,而是为这个“外路脑子”居然敢反抗吃惊。他们一下子沉默了,变着法子孤立路遥——在村里时,大家不和他一块儿玩耍,见他过来后众人就大笑着散开了,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晾在那里;上山砍柴时,那些先到孩子“指山占地”,手臂一挥就将有柴的地方全“占”去了,然后再一个个地“准入”,别人都能砍,唯独不让路遥砍。

当路遥灰溜溜地回到家里,把委屈告诉大人后,他不但得不到保护和安慰,反而受到责备。大伯和大妈要他“和小伙伴们好好相处,不要惹是生非”;他揭发了哪个孩子的恶行,大伯和大妈就会马上到那个孩子家里去,不是去找回公道,而是去道歉,临行还将自家的洋芋、萝卜拿一点送去,理由是:“小孩子闹了架,不要整得大人不好见面”,“不要让人家说咱们小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

大伯和大妈如此是有道理的。这样做,首先是基于传统道德和熏陶,出于与村人和谐相处的需要,更重要的是出于一个外来户的无奈。当时外来户对政府来说是积极有利的,但对当地原居民来说不完全是件好事,因为这些外来户分走了他们的土地。尽管当地居民慑于政府的权威,从整体上不敢反对这件事,但对个体的外来户不无排斥心理;外来户必须“夹紧尾巴”、处处小心,才能站住脚。这就是大伯、大妈如此处事的历史原因。当然,路遥到延川后,随着土地合作化、集体化的进程,当地人对外来户的排斥感已经很淡了,但他大伯的习惯已经养成,小心处事、谦让处人已经成了他的“脾气”。

路遥个性强,在老家时王家又是大户,他从小就是“娃娃头”,哪里受过这种气,自然要反抗;在得不到家人保护的情况下,只好独自面对困难,捍卫尊严,这就成了其奋斗一生的起点。

具体怎么个奋斗法,谁也说不清楚,但结果是清楚的:路遥大获成功。过了不久,他就又成了这个村里的“娃娃头”,年龄比他大的孩子都成了朋友,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都成了他的“部下”,比他小的孩子都成了他的崇拜者或者追随者。他在孩子们中的“强大”和他大伯在成年人中“卑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随着年龄的增长,路遥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和尊严,开始越过大伯与村里的成年人直接对话;而村里的成年人,特别是那些有远大眼光的“精英”们,立即意识到面前这个孩子会成为将来村里的“强人”,和他处好关系,不失为一种明智的“投资”,因此也乐于和小小的路遥对话。这使路遥享受到了别的孩子根本无法想象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