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落子无悔

易峰六岁的时候,易泽仁便教了他下围棋。

计时器开始滴答作响,棋盘上黑白交错。

黑子夹在易峰小手中,他思考后,放在了一个交叉点上。

白子夹在易泽仁的大手中,斟酌后,放在黑子旁边的交叉点上。

“落子无悔哦!”

易峰抬头,黑色的瞳仁天真地闪了闪,理解了他老爸的话。

他二指又夹了黑子,这回撅起了小嘴。

易泽仁明白他的反应。

“不要把它们想象成棋子,要把它们想象人,能动的,要有生命力,要呼吸的人。”

易峰知道他老爸的意思,他的黑子确实快被白子给“憋死了”。

他想耍赖,然而又不敢。

结果,当然是易峰输了。

易泽仁没想到易峰会因此红了眼眶,没安慰他,只是告诉了他一句至今易峰都记得的话。

“棋如人生,要上下左右全盘把握,内引外联了然于胸。”

这次,易泽仁虽知道有些冒险,但他还是下了那一步威胁了王一天的棋。

知道他必定会或围或堵,自己也必须接招或攻或守。

虽然施以薇再三叮嘱,绝不要再踏足那个护理院,他也算是好声答应了。

“可答应归答应,我们也不是机器,没办法一直守在老人家身边啊。”

那位护理院的女护工在跟一个家属不停解释。昨晚因为看护疏忽,老人不慎从床上跌落,脸上给摔了一大片乌青。

易泽仁刚好路过,听见争执,从门缝中窥探了一下,看见围了不少的人,便拐入了邓先之的房间。

他有意拉开了窗帘,让阳光透进来,可心情仍旧显得有些沉重。

拉了凳子坐下,无言地面对着看不见脸的邓先之,而后对着天花板,叹出一口气。

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他垂下头,起身靠近了邓先之。

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邓先之艰难的侧了侧身。

看清了是易泽仁,才没表现出什么异常。

但此刻,易泽仁是紧皱着眉的,一时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

上午,刘景谦出现在了他办公室的沙发上,虽是意料之内,但还是有些意外。

他鼻梁上包着纱布,“咳,那个……”又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

“易泽仁,不是,易哥,你看。”刘景谦说着,指了指自己的鼻梁。

“——断了?”易泽仁的黑眸冷冷盯着他,斜靠在他对面的沙发里。

“哦!”刘景谦重重点头。

易泽仁二话没说,起身到他面前,伸手撕开了纱布。

刘景谦没料到他还会亲自验证,措手不及没能制止。

此情此景,让易泽仁眼底划过一丝微妙的情绪,和刘景谦的双眸对视后,便识破了他。

“我等下还要出去,你的医疗费,精神损失费,你来回跑路的油费,还有……你的策划费,总共多少?”

看见易泽仁他双手插兜,不屑一顾看透一切的眼神,刘景谦深知自己玩不过他,便也不想再浪费时间隐瞒了。

“鼻子是其中之一,还有另一件事!”刘景谦扯了纱布,开始正经起来,用警察的口吻盘问起邓先之的事情。

他说的激动,可易泽仁并不为所动。

“呵呵,没想到你们警察正经案子办不了几个,斜片的事儿倒是管的不少。”易泽仁揶揄道。

“喂,我都已经对他调查过了,我手上有他的资料,邓先之确实是本地人没错,而且之前是经营一家修理和售卖摩托车店铺的。可他为什么会如此反常,我想调查的就是这个!”

易泽仁意味深长的点点头。“是么?这我还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之前在我们厂门口乞讨的一个乞丐。”

“乞丐?”刘景谦吃惊地反问。

易泽仁点头,语气轻佻。“应该是生意失败了吧?”

刘景谦叹出口粗气,竟一时无话可说。

易泽仁瞅了眼身后挂钟的时间,又瞟了眼刘景谦。

这动作搞的他很不自在,刘景谦深知对方的意思。

自己没收获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还反倒碰了一鼻子灰。

“那就当我多事好了。”刘景谦起了身,同时又扫了眼易泽仁宽敞的办公室,补了一句。

“估计正如你说,他是当乞丐时间长了,现在应该还对吃饭很敏感!那次跟我念叨了好几句“fan”这个字,你应该多给护理院交代交代……他的样子,很痛苦……”刘景谦说着,也带着痛苦的表情。

易泽仁瞬间眉心紧皱了起来,他说:“谢谢提醒,那我就不送了。”语毕,他俯视了刘景谦远去的背影,心里像压了块巨石。

同样接收着易泽仁俯视的目光,邓先之缓缓阖了下干裂的嘴唇。

“你想说什么?你还想告诉那警察么?樊伟业的事?”易泽仁苦笑道。

他深知他向刘景谦吐出的那个“fan”不是第四声,而是第二声。

只见邓先之的表情开始有些抽搐了。

易泽仁抿了下唇,“我知道,在这儿委屈你了,但痛苦应该很快会过去。”他轻拍了邓先之的身体。

而后叹出口气,眼神里没了光。

“你别着急……很快的……我会很快帮你结束。”易泽仁说完,看了看正对着窗外的大门。

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接着说:“因为我不想让你再次落入他们的手中。”

邓先之起初没反应,可几秒钟后,他开始痛苦的呻吟。

铁床又被他扭的吱吱作响。

但手无缚鸡之力,毫无作用。

“你已经很努力了,只是那些人……他们太恶了。”

邓先之似是明白了什么,停止了挣扎,眼神中竟有一种期待。

易泽仁又静站了一会,心里准备好之后,他前去确认,发现那帮人还在为老人摔伤的事情争执。

他没怎么迟疑,轻轻反锁了门,倒了杯水,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东西。

……

傍晚,有橙红色的晚霞透过窗子,投在办公室的地面上。

易泽仁伏在案上,知道手机会响,但他还是等了三声。

接起,他语气平淡,但对方的声音似乎很激动。

“好,知道了,我现在马上过去,你们那边也马上安排吧。”

他的卡宴几乎是和殡仪馆的车同时到达的。

护理院内的灯骤然亮了,但有气无力的忽闪着。

把那位女护工的脸被照的难掩焦躁的情绪。

“哎呀,最近怎么这么倒霉啊,先是上午一个老太太摔了,现在又……”他低声冲着易泽仁抱怨。

易泽仁摆摆手,没心思理会。

他没进去,站在门口,余光扫到了一个裹着白布的尸体被几个人抬了出来。

“您是邓先之家属?”一个工作人员问易泽仁。

“呃……是……”易泽仁晃过了神。

“那……用做尸检么?”

“不用了,他常年身体不好。”易泽仁语气平淡。

“那就请您在这里签字吧。”

易泽仁接过笔的手有些抖,竟一时忘了易字怎么写。

夜色随着温度彻底降了下来,一月,小寒。

车门关闭的声音将他拉回到现实,鼻腔跟着酸了起来。

他努力控制了下情绪,埋着头,返回了车中。

落子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