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峰下车的时候打了大大的喷嚏。
随后他注视着工地门口墙上挂着的一盏壁灯缓缓走了过去。向着窗口出示了下工作证，便侧着身穿过了那道S型的不锈钢栏杆门。
放眼望去，整个工地还散落着点点暗淡的灯光。塔吊的顶端也仍旧明亮，照耀着周围各种建筑机械的轮廓线。她们张牙舞爪的支棱在天边，有些向黑暗童话里面的荆棘丛。
路边，还有寥寥几名没回老家的建筑工人，这个时间段还在工地，八成是住宿舍的。
他们带着被压低的安全帽，穿着统一的工作服，蜷缩着身子，结着伴儿，顶着疲惫的身躯在刚喷过水的泥泞地面上漫着步。
当他们相交而过后，其中有一个矮个子的人放缓了脚步侧头凝望了他，随即又加快了步伐跟上了随行的人。
易峰拨了拨额前的几缕头发，经过那些刺眼的安全警示牌，朝着那排所谓办公室的板房移动着。
其中有一间的门口挂了一个厚实的军绿色门帘。不用看标牌，他就知道那是郑岳勋的房间。
轻轻叩了叩门，听到老郑在里面应了声后，将有些松动的门把拧了半圈便推门进去了。
一股暖风扑面而来，便看到对面墙上挂着的空调在呼呼作响。
郑岳勋脸被他面前的电脑屏幕挡着，从右侧打印机的缝隙中，他抬眼看了他一眼，一个冷冽的眼神抛给他，又低下头看案上的文件。
易峰进门就恭恭敬敬来了句新年好，已经做好武装等着他凶自己。他瞟了眼靠墙摆放的那张用竹筒组装而成的小茶台，拉开了郑岳勋对面的椅子端正的坐下。
彼此看不见对方的脸，易峰只透过显示屏和打印机的缝隙盯着对方在微微移动的手肘，屋内一片静默的。
“去帮我倒点茶。”低沉的声音从显示屏的后方传了出来。
易峰晃了晃神应了一声，只好起身走到茶台前。发现茶壶里并没水。毛尖茶的盒子半开着，掂了掂旁边的热水壶也只剩下个壶底儿了。
易峰纳了闷了，这老头儿怎么不直接切入主题呢？刚刚在电话里那气势去哪了？还不如赶紧劈头盖脸的骂自己一顿得了！要自己陪多少钱也直接说。
家里还有火烧眉毛的事要处理，也不知道他在这儿拖延个什么劲儿。
“领导，稍等啊，我烧点水。”他扭头看向他。
郑岳勋简单应了一声，还在闷头翻阅着手里的东西。
于是，易峰便提着茶壶从饮水机中接了些水，插入底座的圆圈后打开了茶台上烧水开关。
然后他缓步挪到郑岳勋身边想主动开口，可却瞟到他手下压着的一厚摞文件，正是签了自己大名的验收报告。
易峰盯着他手下的文件，越趴越低。离空调口进了，吹的头发乱飘，还顺手解开了大衣的扣子。
郑岳勋缓缓斜过目瞪了他，两人目光相撞，易峰赶紧挺了挺身。
听着茶台哼哼地开始烧水的声音，郑岳勋向后一靠，叹了口气总算开口了。
“凳子拉过来。”他闷闷地说。
易峰照做，心里却有点慌。他现在没什么心情狡辩，只想等他训完自己赶紧溜。
顶着墙壁上请勿抽烟的警示标语，郑岳勋还是无视地点了一根。
“你小子太令我失望了。”他说着，头一甩，示意易峰将垃圾桶递过来。
易峰心里一沉，但也只能默默点头，顺手拎来了垃圾桶。
“长得精明能干的，那工作上的事，你就不能多操点心？”郑岳勋从鼻子里顶出一股烟来，又继续唠叨：“你不知道你这块工作是杜绝安全隐患了重中之重么？万一出了事儿，你负担的起？”
易峰垂着眼频频点头，虽说有点委屈，但又没什么底气辩解。
因为工作失误，到底要自己要陪多少钱，直接说！
“那批废钢筋，已经扎上了，工人们辛辛苦苦忙活半天你还不在现场监工！还好钱羿丞提前提醒了我，只扎了一半！如果全扎好了再浇上混凝土！我看你怎么办！”他厉声吼着。
易峰一愣神，抬了一下眼。什么？那批钢筋不是说明天才扎的么！怎么提前了？自己竟对此完全不知情啊！
并且是钱羿丞提醒他的？难道就是因为那天在餐厅听了那个姓杜的男人的不靠谱的话就私自上报老郑了？
心里又暗自算了算损失的混凝土价格，预计要赔的数字又上升了。
易峰却嘿嘿一笑，问他：“不是啊领导，钱羿丞是怎么知道要开工的？那明明……”
“你还好意思笑？别管他怎么知道的，人家昨天早上大过年的接了你班还能及时发现问题处理了，你就应该去感谢人家！别把责任推卸到人家身上！”
昨天早上？易峰内心一阵OS，可是他前天晚上还打电话口口声说他女儿这两天需需要化疗的么？怎么又莫名其妙地跑来替我接班了？
易峰的脑子一懵，莫非被TM算计了？可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他一脸的懵圈，钱羿丞的脸在他脑海里晃着，那明明就是一张看似诚恳的脸啊！事情的各种细节在他的脑子里交错。自己跟钱羿丞在工作上没有任何纠葛啊，虽说对他并不是知根知底，可看上去也不是龌蹉的人啊！
还有那个姓杜的男人，钱羿丞那天是故意在自己面前将矛头指向他的么？目的是混淆视听？
“你想什么呢！？”郑岳勋吼了他一句。“今晚把你的悔过书写好！明天一早交上来！你能不能继续留下来工作还要看上面的安排！”
易峰又是一愣，这事儿已经严重到这种这种要开除人的程度了？
祸不单行……今年算是犯了太岁了……
“悔过书么……我会写的，但写之前我要搞清楚这事儿究竟是不是我的责任。”易峰缓缓开口，一脸不削一顾的神色。
郑岳勋将报告往他面前一甩，滑落在地“除非这上面写的不是你易峰的名字！白纸黑字的，怎么不是你的责任？”
易峰目光下落弯腰捡起，捏了捏那张纸的一角，挑着眉。“这事我会弄清楚的，给我几天时间呗？”
茶台上的水已经烧开，那热气顶着盖子嘟嘟的冒着泡。但两个人都顾不上理会。
“承认自己做错有那么难吗？”
正想开口说什么，易峰兜里的电话突然震了。缓缓掏出一瞅，嘴角轻蔑的向上一勾，没接。
他挪开了凳子，缓缓的起了身，冷冷甩出一句。
“嗯，我错就错在又太相信别人了……”
这下轮到郑岳勋一脸懵地看着他，他嘴巴上下张阖，欲言又止。
没帮他领导倒茶，易峰双手往兜里一插，干脆利索地挪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