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紛紛開且落
小板凳
少年時,我跟父親二人租住深水埗的一個板間房,父女兩人一上一下地睡在狹窄的雙層牀上。房間小得可憐,我們又因為租金問題搬來搬去,家當實在不宜太多。牀頭的木書桌上堆滿雜物,全是爸爸的謀生工具:舉凡電線、錫條、「辣雞」、塑料收音機殼、乾電池、螺絲釘,真是應有盡有,只欠空間。牀尾的五桶櫃內堆滿了衣褲、襪子、T-Shirt、毛衣和爸爸一直堅持使用的的確涼手帕。比較像樣的衣服實在沒地方放,只好用包膠鐵線衣架胡亂鉤在牀架子上,是以我的牀尾永遠掛着一套舊得要破的校服。五桶櫃櫃頂上,放着一部三手電視機,是從鴨寮街買來的。牀底下躺着爸爸的三數旅行箱。較好的那個放着我們的證件,將破的那個貯存着我從小到大的作文。除了這些,我們還有一個紅A洗臉盆,兩條毛巾,一塊加信氏香皂和一個冷水瓶。這一切,堆在三十多平方英呎的小房間內,我們連轉肘的空間都沒有。這是爸爸和我最窮乏的日子。可是,那時候的我少有感到侷促和不快,除了偶然有點不方便,我覺得日子還是過得相當愜意的。
為了做功課(我的中學和大學時代就是在那些小房間度過的),我想盡辦法找來了一塊木板和一張小板凳。
我拿木板用牀沿和一把椅子在兩頭架起,就在上面讀書、寫字、創作。木板一放平,我的心就感到無比舒坦。坐在小板凳上,握着一管平價原子筆,我張開了吸收和想像的翅膀,在包租公一家的電視噪音和麻將聲浪中,向着高速擴大的天空飛去。
二〇〇三年十月二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