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出嫁临别泪沾襟

第二天早上,近处的本家就没有过来了,都知道日子不容易,替老太太省着点,都说中午再过来。早饭简单些,下了几筒子挂面,挂面汤里搓了不少元宵下去,这是传统的节日吃法;菜品嘛,也还是那几样冷碟子,加了一样腌的咸鸭蛋。一只咸鸭蛋,一刀对切下去,再竖着切开两刀,蓝绿色的蛋壳不要剥去,附在蛋白外面,中间是淌出红油的咸蛋黄。自家的鸭子下的蛋,主人不停嘴的客气让大家吃好,大家也就不再客气,一顿早饭,几小碟的鸭蛋只剩了几瓣端回了锅间的碗厨里。

到了九点半左右,富贵家接亲的人来了六个人,炮竹一响,邻居和亲戚们都开始起哄,院门早就被好玩闹的人给关了起来,闹了一阵,从前院到房门,富贵那边到底花了一块二毛钱,另外掏了两包烟,才算打发了大家。

整个上午,大家都在忙碌着,择菜的、洗菜切菜的、码盘的、炖汤的,就等着中午开正席。只有梅香睡在房里没起来,她母亲让她今天什么也不要做,一辈子,做一次新娘子,什么也不要她动手了,当妈的,自然知道姑娘心里难过,就是她这个一向心硬的母亲,也不是第一次嫁女儿了,在今天,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忍不住要偷偷抹泪,养了这么大的女儿,朝夕相处这些年,一朝出嫁,便是人家的人了,山水迢迢,从此要见女儿一面,还得走上三四个钟头,她母亲竟在这一刻,心里莫名地产生了一丝悔意,可是,今天是女儿大喜的日子,自己再难过,顶多哭几声,也不能说出其他不好听的话来,何况,这亲事还是自己一手包办的。

凡事得有一个讲究,一个好的说法,她和媳妇们交待,自己老了,不能喝酒了,中午的酒席上去前面席上替她陪大伙儿几杯酒。其实,她并没有老到喝不了酒,她是怕自己当着大伙儿的面落泪,她一生要强,可怜丈夫无用,又去的早,年纪轻轻守了寡,拉扯这几个孩子长大成人,日子纵是清贫一些,靠天吃饭的命,一家子也并没有好吃懒做的,生活倒也不比别人家差。

她从前总是刻意对这小女儿严肃些,就是太了解梅香的性子,聪明稳重,识大体,话不多,可是心里却有主意,几个哥哥太宠着她了,当母亲的也是怕娇惯坏了她原本好的品行,顾虑太多,却让母女之间生分了一点。可是,这丫头今天真要出嫁,心里却比从前送走大姑娘要难过一些,往后的晨昏,谁来给自己做早饭,谁又能在夜里替自己掖被子,家里的牲口,又有谁来一日三顿饲养……还有,那个纺车的声响,恐怕也很难再听到了。自己一个人自在惯了,要让自己跟着儿子们过生活,那是绝不肯的事,这往后真就连个陪伴的人没有,晚上,起夜时,身边一个点灯的人也抓不到;夜里,想喝一口水时,又有谁来递到跟前哩。梅香刚出生不到两个月,她为了一家子的生活,只身一人去了上海做帮工,一辈子自认坚强,不屈服生活,可今天这眼泪,却总是抹不尽,手捏子都湿透了。

等到内心终于平复一点了,她走进了房间,却瞧见梅香靠在床头,眼睛肿的像得桃子。到底是做母亲的,哽着嗓子对梅香道:“梅香啊,你这一双眼哭成这样,下午可怎么上妆哩,妈知道你心里难过,可女人,总是要有这么一天的。”梅香不听则罢,听了她母亲的话,竟忍不住哭出了声。此时,大嫂经过房间,听到哭声,一步跨进来,劝说母女俩:“妈是见过世面的人,习俗里说出嫁时越哭越发,可也不是小妹这个哭法;小妹啊,这婆家也不算十万八千里,往后赶集也能顺便回家来,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也别太伤心了。妈,你让小妹起来吧,一会儿吃点饭,吃了饭就该梳洗打扮了。”

母女俩也不是那不明事理的性子,都明白再怎么难过,日子还要过下去,下午还要赶三十里的路哩,这个样子到了婆家也是不好的。她母亲擦了擦泪,也替梅香理了理额前的头发,强笑道:“姑娘啊,你嫂子说的对,出嫁这天虽不能笑,可也不是咱们母女这般,只顾自己伤心难受,外面还有好几桌的亲戚,来,起来洗漱,吃点饭垫着些。”梅香点点头,她母亲和大嫂先走出去房门了。

客厅里三三两两成堆的人聚在一起说笑,有些亲戚间都是相熟的,互相说些闲话。三个哥哥招呼大家陆续入席,除了昨晚的那十个菜,还加了两样:一碟糖醋排骨,一碟红烧鲤鱼,昨晚的老母鸡,也换成了红焖猪蹄膀。

梅香母亲和她大嫂再次回到间里,早就准备好的两只粗大的红烛,放在橱柜上。

镜子里,大嫂开始给梅香梳头妆扮。大红的灯芯绒褂子,套在新棉袄的外面,蓝色的新做的棉布裤子有点长了,盖住了脚上的绣着梅花的红布鞋;梅香的头发不长,大嫂将一只头花别在了梅香的鬓边;雪花膏抹上年轻的脸庞,略施了一点点胭脂,本就端庄秀气的面孔,像是换了一个人,不仅美貌,还多了几分俊俏和生动。

大嫂看着镜子里的梅香,也不禁啧啧地感叹,梅香羞涩地低下头,一脸的娇羞,只是那双眼皮还是有一点微肿。梅香母亲进了房间,看到女儿的模样,心里也是一阵欢喜一阵激动,她怕梅香伤感,也就忍住了叮嘱的话,只说了一句:“梅香啊,为娘的今天就一句,这结婚了,就是大人了,在婆家不比家里,凡事要考虑得更周全些。”梅香站起身,手上捏紧了帕子,忍住了眼泪,使劲点头道:“妈,大嫂,你们放心吧,我也不是个不懂事的人。只是,往后,要靠嫂子们多辛苦些,照看母亲了。”大嫂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到底还是忍住了,笑着说道:“可不许再说这些话哩,照顾妈不是我们应当应分的么,小妹啊,不多会儿就要动身了,你先歇一会儿啊,可也不许再哭了,不然,脸上可就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