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家母一诺定终身

到了初一早上,天未明,就有人家早早地开大门,放鞭炮,开门大吉,都想要争个先,图个吉利。

梅香因与母亲同住,她在放鞭炮这件事上,虽有些胆怯,却总不能让小脚的老母亲去放鞭炮吧,她也只得硬着头皮,开了大门后,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将鞭炮在地下摆放好,点燃了一根香,将香头的火吹一吹,伸出一只脚去,右胳膊同时伸长,点亮了鞭炮的芯子,赶紧后退几步捂住耳朵,其实,这个年月哪里舍得买很长的鞭炮哩,也就一百鞭,至多两百鞭的,响了几秒也就完事了,这个新年就在一片爆竹声里,刚刚拉开帷幕,似乎很快就到了尾声。

初一这天上午,孩子们最开心了,新衣服是没有指望的,但未炸开的爆竹总不免有漏网之鱼,蹲在地下,拣起几个零碎的小鞭炮,运气好,再拣到几个没有吸完的烟头,便擦一支洋火点燃,再捏着鞭炮,将火药芯子拉直,手里的烟头刚碰上,赶紧将手指往前伸去,啪的一声,手里的爆竹冒出了一星半点的火花。过年,这件事对于孩子来说,那可是比任何一种玩具,都要让他们兴奋。

而梅香家更比往年要吃得丰富一些,她从山里带回来的山芋,她母亲给蒸熟了;还有花生,也炒了小半锅,给三个儿子家都分了一些。至于那半斤茶叶,究竟还是舍不得泡着喝了,直等到亲戚来拜年,才舍得捏上几根泡一壶淡茶水。

梅香本人,那更比往年要高兴了——新棉袄上了身,整个人都精神了十分。她本来就生的秀气,长得算不得惊艳,却是十分的耐看,五官小巧精致,今年又穿上这件新棉袄,外面蒙的褂子可是涤卡的,邻居串门见到总要夸她两句,夸到后来,她红着脸都怪难为情的了,她母亲却小声叮嘱她,过了初三就将蒙在外面的褂子脱下来,别做事搞坏了,隔年还能当新衣服穿哩。梅香心下舍不得脱去,可也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在每个新年有新衣服穿。

年初二这天,大姐夫妇回来娘家拜年,见到梅香,又是羡慕又是替她高兴,很夸了一番。梅香却惦记的是隔一天就要脱下来了,还真有一些舍不得哩。

初三的晌午时分,小脚姨妈由女儿阿英陪着来拜年,梅香小嫂子先看到的,她对婆婆说了,梅香母亲忙颠着小脚迎到了门外,一面笑着把小脚姨妈娘儿俩接了进来,笑道:“哎呀,表姨,你干么还亲自过来了,是昨天回来的么?”

阿英拎着四样礼品,梅香牵着她的手,拉着她一起将东西放进了房间。小脚姨妈边坐下,边向梅香母亲说道:“嗯,可不是昨天中午到家的,今天就来看看小阿姨嘛!”

梅香泡了两杯茶,端在了小脚姨妈和阿英的面前。梅香母亲一面吩咐梅香去安排中饭,一面向小脚姨妈说起自己身体不如去年了,时常犯头昏的毛病,儿子和儿媳妇们都要下地里做工,就想着梅香还是留在身边;小脚姨妈一听,心里自是正中下怀,面上装出一副不得已的神情道:“唉!还是小阿姨福气好啊,生了这么一个懂事的孩子,我们家阿英就差她一大截咧!”梅香母亲呵呵一笑:“表姨可不能这么说啊,阿英那是命好,哪里需要她做事啊,她可是命里大富大贵的姑娘,哪里像梅香,不过是劳碌命哩!”

梅香拉着阿英,说自己去烧锅煮饭,让阿英陪她说说话,实际上,她是想让她母亲告诉表姨,自己年后不再去她家帮工了。

小脚姨妈见两个姑娘出去了,正好接了梅香母亲的话:“什么劳碌命啊,那可也不好说,眼下就有一门好亲事,我这次来正想听听小阿姨的意思哩。”

梅香母亲“哦”了一声,往前凑了凑,问道:“表姨果真是帮这丫头留心咧!既是你看中的人,也差不到哪里去吧?只是,不晓得家是哪里的,要是山里的,可也太远了些。”

小脚姨妈未开口,先咪咪一笑,然后也往前凑了凑,喜笑颜开地道:“小阿姨先别论远近的问题,先听我说说这个人,那是柴老的本家侄子,那还能有错?!”梅香点点头,没有说话。小脚姨妈继续说道:“不过,这两个孩子也真是有缘分。”说到这里,她有意地停下不说了,端起茶杯,将杯盖轻轻挪开,噘起嘴,向两边晃了晃,在茶水浮头吹了吹,吹开了漂着的茶叶,呷了一口。梅香母亲等她喝了一口茶,便有些急切地追问:“你说说他们怎么说有缘分哩?莫非这两个孩子都见过了?”

小脚姨妈放下茶杯,盖上了杯盖,又浅笑道:“说来话长,上一次不是我领着梅香去山里么,路上巧遇了富贵,就是柴老那侄子。我见一路上,富贵对梅香很有心,梅香那姑娘倒是板得很,也不怎么搭话,我当时就有这个念头了,直等着过年回来,当面跟小阿姨商量这个事咧。”梅香母亲脸色庄重道:“那是自然,一个姑娘家,在外面当然不能话多。”

小脚姨妈又说道:“后来哩,梅香要回来过年,柴老和我都不放心她第一次一个人走远路,正巧富贵要去赶集,柴老便让他送梅香回来。你说说这两个孩子缘分不浅吧!”梅香母亲蹙起了眉,说道:“这丫头,回来倒一句没提,要不是你今天说给我听,我到今天还蒙在鼓里。”

小脚姨妈继续堆起满脸的笑容,道:“要不说梅香比我们阿英要稳重咧,跟你这个亲娘,她都不提这事。不过,富贵那孩子也不错的,念到高中哩,家里几个姐姐都早早出嫁了,就这么一个独子,和他的老母亲相依为命。你说,将来梅香要是给了他家,还不是过门就当家做主咧!”

梅香母亲摇摇头,说道:“据你这么说,那这人家也怪不容易的,老母亲带着这么一个独子生活,也挺艰难哩!”小脚姨妈看了看她的神情,忙补充道:“他本来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哩,早年当兵打仗没了,现下才只他一个儿子了,因为他哥哥,他母亲有了烈属的待遇,每个月可是享受着七块钱的补助咧,再说,几个姐姐还能不帮衬着兄弟老母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