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
何家诚心头一紧,钟柏元虽疑心重,但迄今为止应该没有做过对他不利的。
“警署里都在说,钟柏元跟钟朗有关系。”
这个何家诚是知道的,钟朗虽然已经退休很久了,但在警署很出名,职位只做到警长,但是听说早十年跟帮会有关的纠纷,没有他都很难处理。
但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国富哥原来跟我说过,卧底这种事情,做了一次就有两次三次,很多人干警察第一件事就是做卧底,结果干了一辈子卧底,到死都没名分。”
“危险而且吃力不讨好,要是早知道钟柏元当初找你干这个,我是无论如何都会拦着你的。”
“钟柏元跟钟朗有关系,钟朗当初能跟帮会打交道一半原因就是手上有好几条暗线。”
“你的意思是,”何家诚算是听懂了,“钟柏元很可能会让我做他的暗线。”
“说不准,你别忘了,他差点就调到CCB了,虽然现在在CRB,但以他的资历,调任是很简单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他会走钟朗的路。”
“谁知道呢,捡现成的不好吗?”
“我懂,以后会注意的。”何家诚拍了拍陈嘉文的肩膀表示感谢。
交通管理科的上司原来不肯放人,刚调来的新人炕都没坐热就被借走,说出去多没面子,但架不住梁一凡的两顿酒,被灌得迷迷糊糊就同意了。
梁一凡也有自己的考量,几月前听说C组的长官退休了,人员重组,上头有意把组长调去管理C组,这样一来A组组长的空缺留下,他这个第一副手不竞争一下都说不过去。
A组的几个人里,比他有能力的没几个,但都是干了几十年的老警察,相比之下他资历稍微浅了一点,难免会有不服众的时候,自然是要准备培植自己的心腹。
陈嘉文年轻,但总有股傲气,不好管教,何家诚就不一样了,沉稳又不善交际。
问话的时候他就看出来,有这种观察能力和思维能力,时间久了绝不会安心做一个每天开罚单的马路骑士。
而且组长看了问话记录也对这个人表示赏识,如果他能将何家诚弄到组里,以后身边不是多一个帮手。
当然,想法归想法,还是要看这个何家诚究竟有没有真材实料,能不能帮上忙,不然就算再出色,调过来成了绊脚石,不是打脸嘛。
酒足饭饱正当昏昏欲睡之际,电话铃响,刚接通就传来急迫的声音,“梁sir,人找到了。”
凌晨一点半,合作小组的人都到了,海风很大,带着海腥味。
此时何家诚正做着美梦,被陈嘉文的夺命连环call喊起来,差点心肌梗塞,待听清内容后随手抓了件衣服就打车到码头。
入夜的海边几乎看不出什么景色,警员们唯一的光源就是手电和头戴式搜索灯,相较于连绵数百米的海岸线,简直是杯水车薪。
但没办法,他们必须尽快排查情况,同时也要防范还有活着的犯罪嫌疑人在暗中埋伏。
“怎么样了?”何家诚气喘吁吁跑来,接过手电扫了一眼。
陈嘉文摇摇头,“除了被冲上岸的尸体,暂时没有什么发现。”
“尸体在哪儿,我能去看看吗?”
陈嘉文招了招手,领着何家诚到一块礁石处,跟看守的同事交流了下掀开盖尸布。
一股臭味迎面而来,何家诚凑近观察,发现死者正是开车撞自己的那个人,前一天他还活生生的,因为撞死人而害怕,没想到现在就成了死人。
也许是因为海水的侵蚀,还有鱼的啃食,他的身体损毁程度有些大,并不如一般死亡的尸体完整。
“是他,当时就是他开车撞我的,其他人没看见吗?”
“找了一个多小时了,如果天亮之前还没发现的话,要么就这一个,要么就很难找到了。”
何家诚明白,早晚潮汐波动大,等天亮后就算还有尸体也不知道被冲到哪里了。
“法医已经在路上,我们初步看了下,中了好几枪,伤口集中在胸前。”陈嘉文看着手表,估摸着法医还有多久才能到。
“这样说来的话,他们交易失败起了冲突?”何家诚猜想着。
“很有可能……如果出现更多尸体的话。”
上午八点二十五分,还有半小时准备收工。
海岸周围早就拉起了警戒线,尸体也被运往法医解剖室,这片海岸位于人流聚集之处,每天都有很多游客。
上头下令,暂时不能把事情闹大,尤其不能让游客看到嫌疑人的尸体。
“找到了!快来!”
“我这里也有!来帮忙!”
两处地方传来呼声,何家诚和陈嘉文相视一眼,各自奔赴。
为了避免被游客撞个正着,警员们纷纷帮忙,用最快的速度将尸体装袋,抬上车火速离开。
搜集到的证据交由鉴证科后,法医那边也办好了交接手续。
在所有结果出来之前还有一段时间可以稍作整理,组员各做各的,有几个还要回原组加班,相比于交通管理科的工作强度,可以称得上是勤勉了。
“晚上老地方?”陈嘉文跟个猴子一样单手挂在何家诚脖子上。
老郑烧烤摊已经成为他们极富纪念意义的地方,凡是有什么想法,讨论案情或者吐槽上司都要约一波。
“我爸风湿病犯了,带他去趟医院,吃不了了。”何家诚想起昨天睡觉的时候听到何强在房里长吁短叹,透过门缝看到他脖子不舒服又抬不起手的样子,心里很难受。
“去医院比较重要,下次再约。”
陈嘉文拍拍好兄弟的后背,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也不知道老陈还去那个孤儿院吗?之前时间事情太多,觉得做慈善也不是什么坏事,便由着去了,但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马路上捡到硬币都会揣兜里开心半天的老爸去离家三十多里地的孤儿院照顾小朋友,可能性有多大?
在陈嘉文还在纠结自己老爸行程的时候,何家诚已经带何强到了和安医院,倒不是因为阿May的缘故,而是何强的个人档案一直保存在这里。
医生是个戴眼镜的老人,研究中医,看着就经验丰富。
照例询问了一些日常饮食和生活习惯后,伸出三根手指在何强腰部、背部以及肩膀的地方分别按压,针灸之后开药方让何家诚去拿药。
何强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休息,身上的老毛病还是年轻时候当警察落下的病根,那时候以为会做一辈子,所有每次出任务都很拼命,大伤小伤不断。
“强哥?”
一双白色的低跟护士鞋站在眼前,何强不用抬头就知道是阿May,该来的总会来,虽然他对阿May始终没有男女之情,但这么多年的照顾难免有些牵绊。
“你今天上班啊。”
“是啊,天气转冷,流行感冒又开始了,医院有点忙,我已经好久没休息了,强哥你怎么来医院了,生病了吗?”
阿May还是老样子,一开口就很坦诚,就算两人之前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也不会让人感到为难。
“年纪大了,看风湿病,阿诚陪我来的,你们也很久没见了吧。”何强笑笑,说话间似乎觉得自己真的很老了。
阿May还没说话,身后走来一个人,轻声说道,“不去休息下吗?”
林伟生远远看到阿May的背影,想到她刚上了个大夜班还四处溜达就想过来提醒一下,结果看到阿May面前坐着一个人,待看清是何强后,心一下慌张起来。
此时的林伟生还不知道何家诚的状况,人被扔进海里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他想,他死了,如同原来的数千个样本一样,扔进海里被鱼啃得精光,那么,他该如何面对这个昔日的救命恩人。
他想开口,但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爸,药拿了,我们走吧,”何家诚拿着一包塑料袋包好的药,里面有吃的也有贴的膏药。
“梅姨?”声音中带着惊喜。
林伟生脑中像是被轰击了,“零”字被打破,新的时代将到来?
他飞快地思考着何家诚注射的时间,过了将近大半年,实验样本中活过三个月的有十一例,但是都失去了正常生活的能力。
没有一个像他这样,能开口说话,直立行走的,这意味着十多年的心血有了成果,他为之放弃一切的事业成功了。
“这位是……”
“我老公。”阿May探出身子悄悄说,尽管结婚了,但医院里知道她是副院长夫人的人依然屈指可数,她还想当护士长照顾病人,新身份或许会带来许多不便。
林伟生喉结蠕动,一脸严肃,实则紧张到极点。
“你好,我叫何家诚,梅姨一直都很照顾我。”
何家诚难得露出笑容,实际早就心如乱麻,给他注射喂药的人居然是阿May的丈夫,之前匆匆见过一面他没有放在心上,在当铺里觉得眼熟并未有过多联想。
现在真的面对面,回忆一下涌现,现在自己活生生地站在面前,他会怎么做呢?
想到那间满是臭味和阴暗气息的密室,何家诚内心一片死寂,如坠深渊。
“你好,我……”林伟生不自觉地看向何强,何强表情古怪撇过脸不说话,“我叫林伟生,原来你就是家诚,阿May总在家里提起你,说你学习成绩很好,现在毕业了吗?”
“毕业了,现在在做警察。”
何家诚斟酌再三,还是决定说实话。
爸爸和梅姨都在,说假话会引起怀疑,而且既然林伟生已经知道自己还活着,早晚会打听出来,他不会忘记林伟生刚才看自己的眼神,他知道,逃不掉的。
几人随口聊起,话题逐渐转移到何家诚身上,不出所料,在得知何家诚不久前受过伤,对头部可能有影响后,始作俑者之一的林伟生提出做个脑部检查,看看会不会存在隐患。
何强和阿May自然没有意见,装失忆的何家诚更是无法拒绝。
被推入CT室的时候,不知怎么想到了科幻电影中的测谎仪,何家诚眼睛睁得很大,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去想乱七八糟的事情。
林伟生看着稳重儒雅,若不是见过他拿普通人做实验的情形,何家诚绝对会将他视为一个救死扶伤的好医生。
“好了,起来吧。”温和的声音与之前截然不同。
“这么快?”
何强见儿子几分钟就出来了,后面还跟着林伟生,顾不上身体的疼痛跑过去问,“林医生,怎么样,应该都好的吧。”
刚打印好的片子,林伟生对着日光灯仔细看了一下,夹进文件夹里,何家诚心跳漏了几拍。
“就片子上看很好,完全没有受伤的痕迹。”
“但是阿诚刚醒来的时候有点失忆啊,真的不会有影响吗?”
“失忆?”林伟生重复了一句,似乎要确定一下。
而何强也有些犹豫,他是听陈嘉文说的,并不肯定,毕竟儿子也没有忘记自己,该记的都记得很清楚。
“啊……是这样的,我刚醒来的时候头有点不舒服,住院的医生说是头撞到了礁石,所以前后的记忆有点模糊。”何家诚抢着说,担心何强越说越乱,引起怀疑。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有些人受到刺激之后会丢失部分记忆,可能过一段时间就想起来了,也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林伟生似乎话中有话。
“哎随便了,反正应该也不是什么很好的记忆,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了,”何家诚转头看向父亲,“人没事最重要,是吧。”
何强察觉到儿子的不自在,也放弃了让林伟生安排全身检查的念头,父子二人拎着药回家了。
饭后散步,阿May又提起,“家诚应该没事吧。”
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就算她和何强没走到一起,也早就将何家诚当作自己的儿子了。
“你放心,家诚身体很好,应该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健康,你有这个时间不如想想,什么时候调假好好休息一下,”林伟生拉起阿May的手,“我们好像很久没有二人世界了。”
阿May红着脸,虽然年纪不小了,但面对林伟生,她有一种渐入佳境的感觉,真的有先婚后爱的说法吗?
林伟生短暂地松了一口气,自从何家诚被丢进海里后,他没睡过一个好觉。
如今看到他健康完整地活着,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但有一点不容放松,何家诚的事迟早会瞒不住的,更况且他还是警察。
香港地价最贵的大厦之一,俯瞰就是维多利亚的夜景。
银灰色的绒面沙发有一处凹陷,上面却没有任何物体,再往前几步,原来是一个人躺在地板上,手抓着沙发形成了一道凹陷的痕迹。
地板上的是林浩德,他的右手边是随意放置的委任书,旁边地板是凌乱的酒杯和酒瓶,红色的液体滴落在白色的地板上,显得颓废而诡异。
茶几上散乱放着一叠文件和照片,是何家诚的体检报告和近几日动态。
一切发生的是那么出其不意。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因为一个人而变得切实可行。
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是林浩德最想知道的,拿到这些资料时他迫不及待想去警署亲眼见证,但立刻收到一条短信,“静观其变”。
林浩德慌了,因为他知道,梁先生在看着他。
被一个从未见过,甚至都不清楚底细的人盯着,这已经足够引起恐惧了,何况电话打过去时是空号,林浩德完全不确定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能轻轻松松给自己安排职位,能操纵通讯,能出资做一项超越现代医学水平的研究,这是人吗?
十年之前,林浩德跟两种人打交道,有钱的,以及有权的,如今他又是在跟什么怪物打交道。
和安医院副院长办公室,林伟生好不容易才把阿May劝回家,自己又留下加班,他反复查看何家诚的CT,甚至通过医疗内体系网调出了何家诚之前医院的体检记录。
最后下了结论,“R试剂”正在修复何家诚的脑部神经。
也就是说,何家诚根本就没有失忆,药物的修复作用甚至还会让他想起小时候的那件事。
在脑海中进行过无数次药效推论计算的林伟生很清楚,不光是大脑,这只是第一步,完整生命体的有机更新即将开始,只要何家诚挺过去,他将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全新进化的人类。
一个断层般的出现,势必会导致各种势力的争夺。
林伟生的时间不多了,他只能帮他解决首当其冲的障碍,剩下的都要何家诚自己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