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海钓

花姐也有怀疑,以自己多年识人练出来的本事,何元气质干净完全不像个混混,但是金毛的话给了她另一种思路。

何元是钟sir的人。他的人哪里会是黑白分明的。

钟sir,大名钟朗,这可是个人物。

发财巷在二十年前就是钟朗的管辖范围,可以说没有钟朗的包庇就没有今天的发财巷,就算他早就退休了,但每年该给的分红依旧是要一分不少地送过去。

钟朗的另一个身份,是钟柏元的二叔。

向来明哲保身混日子的钟柏元在大规模换血之际仍能在警署占一个位子,与他这位神通广大的二叔不是没有关系的。

钟朗在离开之前把手里的一些关系网也一并交了出去,不过他很谨慎,在警署待了这么多年只有少数几个知道他们是亲叔侄,而那几个人还被他一道带走了。

可以说只要钟柏元不主动暴露,几乎不会有人拿他钟朗侄子的身份做文章。

刚接手的钟柏元还没用过手里的王牌,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办法像钟朗一样游刃有余地应对黑白两道。

他看不上帮会的助力,但要在能人辈出的警界站稳脚跟,决计离不开这个垫脚石。

索性哪边都先不沾,只是这次,他想试探一下。

花姐也担心,钟朗退休了,警局的老熟人都换了大半,没人愿意照老规矩来了,发财巷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

如今送来个何元,以钟朗的深谋远虑,警察那边一定也会有所打点,只要他还想收每年的供奉,必然不会让发财巷没落。

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何家诚一概不知,对于金毛口中的钟sir,他也一直以为就是钟柏元。

起先他将金毛当作是警察的线人,有意试探几句,结果发觉他对自己的真实身份似乎并不清楚,而且根据他的种种行为来看,这货就是个纯种混混,整天想着吃喝玩乐,钞票和美女。

“丽姐,今天很性感哦。”金毛年纪不大,却拿一种猥琐的眼神上下大量比他大得多的女人。

被叫丽姐的女人翻了个白眼,扭着屁股跑了。

“啊欣欣,看样子生意不错啊,下了班请我吃东西咯。”

手不安分地往人身上摸,欣欣娇嗔一句,竟真拿出二十块塞进金毛裤兜。

“啊美美……”

“小芳……”

何家诚别过脸去,头疼得厉害,但金毛的浪叫充斥耳边,这家伙每次一来就跟人发骚,还挺雨露均沾,除了不敢骚扰花姐,连做饭的婆婆都要去勾搭一下。

他摸了摸鼻子,模仿着以往见到的不良少年,蹲下看门口路过的人。

钟柏元为什么会跟鸿运帮的人有关系?何家诚暂时不去考虑,眼下最重要的是完成任务。

在发财巷待了三天,每天做的就是带路、收账或挥两下拳头吓人,何家诚心里厌烦,表面上还得装作狗腿的样子四处认大哥,请教如何更好地完成“业务”。

唯一的好处是能光明正大地打听鸿运帮的事。

比如鸿运帮的六个分帮主面和心不和,都等着大帮主“车佬”早点咽气好争权。

比如花姐和其中一个分帮主“麻油仔”有点交情,虽然她不是鸿运帮的人但却在麻油仔的地盘下做生意,受鸿运帮庇护。

再比如鸿运帮这几年不景气,各个大佬手下的小弟都跑了许多。

“我们鸿运帮是最大的帮派了吧?”

何家诚夹着一支烟,但没抽几口。

一个头秃了大半但是据本人所说青春年少,刚满二十,外号“光猪”的混混,腿抖成了筛子,“早几年确实,这两年每个地方日子都不好过啊。”

“怎么说?”何家诚腿有点麻了,换了个姿势蹲下。

“你听说没,成兴前两天抢了我们在西贡的地盘。”

何家诚摇摇头,“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反正吧两个帮派早晚要打起来。”光猪对着面前走过的短裙美女吹了声口哨。

何家诚还想追问,结果色猪心思全在女人身上,完全答非所问。

正当他搔首弄姿不亦乐乎的时候,不远处的巷子口,一个卷发女人探出粉白粉白的脸,朝这边抛了几个媚眼。

光猪像吃了炸药一样火速起身,脚步一深一浅,腿软了一般似的。

“哎,我有点事先走了,你在这看着。”身影一下消失在转角。

这人是他的相好,来找过他好几次,每次一去就是大半天,何家诚已见怪不怪。

没打听到需要的东西,还染了一身烟味,回去还要躲着,何家诚咳嗽了几声,踩灭烟头。

家里的何强并不知道何家诚在做卧底,每天早出晚归,作息比原来还要健康点,何强还以为自己儿子逐渐适应做警察了。

他没多大期盼,儿子能健康地活着就好。

“光猪呢?”有人来喊,一脸横肉,名义上是管这些小混混的。

“他肚子疼,拉屎去了。”何家诚扭过头。

“有没有搞错,花姐有急事。”眉头一皱,脸上横肉更多了,层层叠叠,仿佛沙皮狗一般。

何家诚一听,连忙抓住机会说,“光猪昨天吃了过期牛扒,拉了快一天了站都站不稳,花姐有急事我可以帮忙。”

隔了几条巷子在小黑屋奋战的光猪突然感觉下身一软,肚子有些不舒服。

“来吧来吧,死光猪,天天不知道在搞什么。”

何家诚在那人的咒骂声中,逐渐紧张起来。

“花姐……”

四海酒楼外。正是晚饭时候,人来人往。

何家诚抓紧了手提袋里的账本,像是给自己打气。

花姐有两本账簿,一本记载普通业务,一本记载发财巷更为隐秘的生意,为了小心起见,普通业务的账簿由小弟每隔一周送到四海酒楼,更赚钱的业务花姐就每月一次亲自送达。

虽然何家诚送的是普通账簿,但依旧遭到数次搜身,若真要夹带些什么,早就被打成筛子了。

酒楼的会计除了处理进出货日常流水之外,还兼做帮派业务的账,见到生面孔,不由多看几眼。

大概是长期在刀口上讨生活,警觉性较一般人更甚,连头都没抬就发觉了何家诚的东张西望。

“账簿送到了就快点走吧,别看来看去的。”会计伸手推了推眼镜,不耐烦地赶人,他不算什么大人物,但跟一个小喽啰比还是有优越感的。

来都来了,何家诚怎么舍得直接走,瞄了一眼酒楼大厅,发现提供的都是炒菜,转头问带路的人,“大哥,我出来得急,饭还没吃,能在这里吃碗面吗?”

带路的混混当惯了跑堂的,突然被叫大哥,心里也是一咯噔,便说,“你找个偏僻的地方吃吧,别碍大哥们的眼。”

何家诚连声道谢,躲在角落边吃面边打量来往的人,脑子里还在找机会做点什么。

突然,他眼神一定,发现了什么东西,默默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自第一次给“鬼火”送账本,却阴错阳差撞见鬼火被人寻仇替他挨了一酒瓶子后,何家诚便时常被叫去跑腿。

花姐烦不过就撤了何家诚看大门的差事,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听鬼火吩咐,不过每周的账本还是要他送,光猪越发不像话,好几次都找不到人。

何家诚是钟sir安排的,花姐没理由往外推,但是鬼火又是个喜欢惹事的,连麻油仔都不一定压得住,花姐要让他不顺心,生意就不用做了。

四海酒楼主要负责收鸿运帮的账簿,每个月交齐后总会计会放进密码箱,拷在手上,由专人护送到鸿运帮的总部,警察早就摸清了路线,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运送路线贯穿居民区,现在交火误伤普通市民是件非常麻烦的事,习惯拿好处过轻松日子的长官们没有这么吃饱了撑的,去打破警察和帮会的平衡引发骚乱。

何家诚一整天都跟着鬼火,上午去歌舞厅收账,给手下小弟训话,中午去酒楼吃饭。

下午到各个游戏厅、赌场转一圈,抓出老千和骗钱的,到了晚上又回到歌舞厅坐镇,恐吓闹事的,每天忙到午夜才能休息,竟是比当警员还忙碌。

第二天何家诚照老时间在莺莺舞厅等鬼火,可一直到中午都没人出现,向舞厅老板打听鬼火前一天晚上玩到一两点才走,并没有什么异样。

何家诚哑然,鬼火长得一脸鬼样,骨瘦如柴配个大头,鸡冠头染成红毛,活像只大公鸡,一双深灰色眼窝凹陷如骷髅,但精力是出奇旺盛。

白天做事晚上鬼混,这样的日子过了十来年还不死,简直堪称世界奇迹。

左右等不到,干脆跑到酒楼去探听消息,若是鬼火出了什么事,自己不是白忙活了几天。

刚进大门,就看到鬼火身边的小弟——“肥手”坐在大厅一脸笑意看过来,何家诚的脸一下白了,但看周围没有其他人只能无奈上前。

“肥手哥,怎么今天没去舞厅收账啊?”

肥手挥挥手招呼着何家诚,上来就捞过肩膀用力捏了捏。

这家伙喜欢男的。

何家诚的脸又黑又白,神色煞是好看,但为了任务还是忍着。

肥手坏笑着指了指前面,道,“鬼火哥有重要事情,早上就没去了,明天收也一样,总归是跑不了的。”

妈蛋,这玩意儿莫不是在暗示什么!

掀桌子的声音从里面的包厢传来,何家诚借机挪到了边上脱离了桎梏。

狗日的,回去要好好洗个澡!

只瞥见鬼火在包厢里,表情严肃像是发了很大脾气,地上躺着一个人,脑袋上流了很多血,身子微微颤动着,应该还没死。

“什么重要事,账都不收了?”

“你做好准备啊,”肥手神秘兮兮地说,“晚上鬼火哥估计要去海钓,你这小身板太弱,衣服多穿点。”

何家诚强忍着恶心,又不免疑惑,“海钓?”

眼见着肥手的大肥手又要伸过来占他便宜,何家诚连忙找了借口赶紧溜走。

深夜十二点,酒楼早就打烊了,包厢关了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何家诚早就想出去透透气了,但门口的守卫不让人进出,他只能找了个空包厢暂时休息了一会儿,肥手说的没错,鬼火晚上有安排。

从维多利亚港出发往货运码头方向,一行人上了艘快艇,在夜色掩护下,仿佛所有罪恶都有了光明正大的外衣。

海钓。

何家诚反复咀嚼这两个字,联想到警校里学的,难道是贩毒?

香港就这么大的地方,加上周围是大海,所以毒贩一般会走水路,把货扔在海里等人去拿。

他接到的任务是获取帮派火拼的确切时间和地点,倘若寻找过程中发现了其他犯罪行为,是否该采取措施?

学校给出的标准答案是酌情处理,量力而行。

船开了两个钟头,实际是绕了许久的路,隐隐看到岸上些许灯光闪烁,前后四周除了模糊的岛屿影子就是不间断的海浪声。

不对,不会是毒品交易。

何家诚冷静下来,虽说四面开阔,但是后方左右都被岛屿包围,没有出路。

面前唯一能逃生的水域,有水警巡逻,买家是不可能在天亮的时候就藏身在附近岛上的,更不可能冲破水警的屏障大摇大摆进来,以前或许可行,但现在很难。

六零年之后水警扩展成了水警总区,目前警员超过一千人,在24小时巡逻下进行打捞,未免太引人注目了。

如果不是交易,那么是……身份被发现了?

“做卧底?下辈子可以再试试。”鬼火狞笑着。

冷风吹在身上,何家诚却是浑身发热,狂跳的心脏几乎要蹦出胸口,这边的海浪跳下去没有生还的可能,他能做的唯有坐以待毙,等候发落。

“把他绑起来,一起扔进海里。”鬼火大笑着,说得好像只是丢进澡堂洗个澡那么简单。

何家诚忘记了反抗,呆滞地站在船头,束手就擒。

意外的是,他等了几分钟也没有人来拉扯他。

年轻的脸庞带着赴死的决心,转过身,直面敌人。

而他的敌人们,已将两个人五花大绑,拖拽着与他擦肩而过,将他挤到身后,一个命令,裹成粽子的人毫无招架之力,直挺挺地落入海水中,扑通两声。

正义的身躯想要嘶吼着阻止,但理智禁锢了双腿,两个鲜活的生命就此陨落。

何家诚只看到其中一个似乎是在包厢见到的,已经被揍得不成人形,若非那身衣服还真认不出来,而另一个,罪恶口中称之为卧底的人,他竟是连样貌都没有看清。

“愣着干嘛?过来啊。”鬼火招招手。

年轻的警员如梦初醒,换了一身狗崽子的皮猥琐地跑过去。

“怎么?吓傻了?”

“哈哈哈……”

“头一次……菜鸟……”

众人哄笑着,何家诚唯有红着脸庞点头承认,乍看像是羞愧,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满腔的愤怒无处抒发导致的。

一行人站在船头,鬼火大喊了几声,丝毫不怕被抓个正着,互相打趣的几人灌了几瓶酒,而后开始排成一排放水,咸湿的海水,腥臭的尿味,伴随着此起彼伏的酒嗝。

何家诚站在这些人的身后,只要一脚,就能把鬼火踹进海里。

可是这样有什么意义呢,他是警察,应该用法律惩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