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元喧一进晋宫,就伏在地上哭道:“卫侯郑妄杀忠臣,叔武与外臣之子元角忠心迎回卫侯郑,不料他听从谗言,杀了二人!外臣恐惧,特来绛城面见晋侯,请晋侯行使霸主权利,审理卫侯,为忠臣昭雪,为天下诸侯树立典范!”
晋侯重耳忙问是怎么回事,元喧说道:“公子叔武一心想要迎回卫郑,然而卫郑对叔武还是有所防备的,于是外臣就让儿子元角跟着卫郑,以让他放心。践土之盟时晋侯您答应让卫郑复国,谁知他一回国就把元角和叔武杀了,外臣恐遭不测,连夜跑来晋国。”
晋侯重耳本就对卫郑不满,听了元喧的话更加不满,决计要行使侯伯的权力,审判卫郑。此时天热,晋侯重耳身体出现不适,只得与诸侯约定冬天在温地会盟。
晋侯重耳又派人到成周去,对天子姬郑说道:“冬天诸侯会盟于温地,还请天子到温地会见诸侯。”
天子郑听了,很不悦;但是晋国势大,又不能不听,只得对外说去温地巡狩。
齐东知道了此事,对伯夏说道:“义兄功成名就,开始张狂起来,居然召天子去温地会盟,哪有诸侯召唤天子的道理,我还是尽快离开晋国吧。”
伯夏道:“父亲,我们回历山要经过温地,不如参加完会盟再回去吧。”齐东同意。
暑去秋来,是年冬天,晋、秦、齐、鲁、宋、蔡、陈、莒、邾等国诸侯,在温地会盟,商议讨伐不驯服的国家,同时对卫郑之事进行审理。
卫郑与元喧在会上进行辩讼,元咺指控卫郑滥杀无辜,卫郑因无可否认而败诉。晋侯重耳行使霸主的职权,处死卫郑的答辩人士荣,砍了代理人针庄子的脚,以此代替卫君受刑。接着又拘捕了卫郑,派人押送成周,投进天子姬郑的大牢。元咺冤情得以昭雪,返回卫国,扶立公子瑕继位。
会盟毕,齐东、伯夏欲告辞,这时传来消息,许国投靠楚国。
晋侯重耳说道:“本次温地会盟,本就是讨伐不遵守盟约的诸侯,许国居然忘却盟誓,投靠楚国,寡人必讨之!”说着,就带领诸侯往许国而来。
齐东一阵担心,许国是墨契的国家,以现在晋国的实力,灭掉许国太容易了。齐东本想劝晋侯重耳放弃伐许的念头,可他已经当着诸侯的面说要讨伐,再劝会损坏了晋侯重耳盟主的威严。齐东暂无他法,只得先派历山弟子去给墨契报信,让她好准备。
墨契得到消息,先告诉了儿子许男业。许男业说道:“许国小,朝大国。先时齐桓公称霸中原,许国常随左右。如今楚国晋国争霸,虽然城濮一战,晋胜楚败,然而楚近而晋远,寡人朝楚也是迫不得已,晋侯却派人来讨伐!母亲,我该怎么办?许国又该如何?”
墨契道:“一时之间,我也没有想到好办法。我与齐东大侠是故交,他足智多谋,可与他共商此事。待我修书一封,国君你速与齐东大侠商议此事。”
许男业手持墨契书信来到历山派许国分舵,齐东已经在那里等待。齐东见到来人是许男业,而非墨契,脸上带着些许失望,旋即又镇静下来:他也知道墨契已经不再适合跟他见面了。
双方以宾主之礼落座,许男业又拿出墨契的书信。齐东拆开看了,都是一些套话,并无新意。两人还未进一步交谈,门外传道:“禀告掌门,有一个自称侯獳的曹人求见,说是可以解许国之围。”齐东、伯夏、许男业一听,忙说“快请!”
侯獳进来,行过礼,开门见山说道:“我观晋侯之状,似有大病之兆,恐不久就会染病。病可治,然是多有劳顿、气愤所致!晋侯前有献公、惠公之追杀,后有子带在郑国、秦国之刺杀,再有曹、卫无礼,直至曲沃继位方有所缓解。近年来,勤王,救宋,伐曹、卫,已是劳顿;颠颉、卫郑之事又引起心乱;今许国复朝楚,晋侯心火相攻,必然得大病。”
齐东问道:“既然晋侯要生病,要请医延药才可以,何以救许?”
侯獳笑道:“晋侯日见年长,则多思虑身后事,勤王之后晋侯就曾向天子请求火隧之礼。天子虽对晋侯存感激之礼,却不肯带头破坏周礼。由此,我断定此次晋侯得病必会请占筮官,我们只需要花些财物就可以劝说晋侯解除对许国的讨伐。”
齐东听了,默不作声,倒不是觉得侯獳贿赂占筮官不妥,而是听到说重耳年事已高很不舒服。虽然重耳老迈是事实,但齐东与重耳年纪相差不多,侯獳说重耳老迈,也就变相地说齐东也老了。对于一个热衷于游历天下的人来说,老迈是个忌讳词。
伯夏见岳父并不答言,便问道:“具体怎么劝晋侯呢?还请说明。”
侯獳道:“就这么说:我替君主分析一下病因。以前齐桓公称霸中原,尊王攘夷,关爱同姓之国,扶助异姓之国。您反而要消灭同姓国家,这不符合做霸主的规则。许、曹两国和晋国都是姬姓,消灭他们不合乎礼。您曾经答应曹、卫一起复国,如今却只恢复了卫国,曹国还没有复国,这就是失信。曹、卫相同的罪过,惩罚却不同,这不符合刑法。礼以行义,信以守礼,刑以正邪。这三样东西都被抛弃了,您应该明白患病的原因了吧?”
许男业听完,觉得很有道理,直称妙。
伯夏又说道:“既然如此,你何不直接去送些宝贝给占筮官,反而来找我们?”
侯獳微微一笑,道:“此计可救许,使其免于灭国,因此这宝贝还得许国出……”
许男业听了,忙说:“应该应该。”
侯獳又说:“论关系,还是齐大侠与众人熟悉。就算是我送的礼,占筮官见我面生,不见得会收礼。齐大侠就不一样了,天下谁人不晓得他的威名?谁人不以结交齐大侠为荣?别说是送礼,就算不送礼,这占筮官也乐意帮忙。”
齐东暗想:“好个侯獳!你的这个计策妙归妙,却是关系由我出,财宝由许男出,你只用动动嘴唇出个主意!算计得够精明!”齐东也不做声,站起身来,往后殿去了。
伯夏大概猜出了齐东所想,也就不再去劝慰齐东,又与许男业、侯獳又商议了细节,便各自回去。
果然,如侯獳所预料,晋国还没开始打许国,晋侯重耳就病了,便请了占筮官。占筮官拿了好处,又有齐东暗中支持,便把侯獳之言说给了重耳。晋侯重耳信以为真,就释放了曹伯襄,并恢复了他的封地,又下令停止伐许。于是,曹伯襄、许男业便在许国参加了诸侯之盟。
齐东既解了许国之围,墨契又不见面,也就与重耳告辞回了历山。
此时伯夏已经与存卫生下两个孩子。齐东一时感慨,说道:“我都有外孙了,看来真的老了!”又自言自语道,“可不是老了么,都六十三岁的人了!时光过得可真快,由不得我愿不愿意,就流失掉了!”
齐东想到这里,又挂念重耳已经六十七岁,还得了重病,放心不下,便写了一封信慰问重耳。
晋侯重耳很快就收到了信,又让人写了回信,派人送到历山。齐东看着这封信,脸上先是堆笑,后来渐渐没了笑容,接着就眉头皱了起来。
存卫忙跑过来,问道:“父亲,您脸色怎么了?是不是晋侯说了什么不开心的事?”齐东也不回答,把帛书递给了存卫。
存卫接过来看了起来:
“齐东吾弟,来信已收到。我的身体还好,只是国事繁多,渐渐精力不佳起来。侯獳之计我已知晓,他竟然能在我的眼皮底下使出这个计策,也是多亏历山派分舵众多,消息灵通之故。你我兄弟已经认识五十多年,在这些年里,我们亲眼见到九州会、历山派的强大。尤其是九州会,居然三次掀起攻周浪潮,虽然王子克的第一次攻周并未得逞,但是王子颓、王子带的第二次、第三次攻周却是真真切切把天子赶出了成周,他们还因此做了几年的天子。不但是王室之事,就连晋国灭翼、郑厉公复位、宋闵公被弑、齐孝公继位、卫戴公继位、鲁侯申继位都与九州会和历山派有关系,这还没有说其他事。
我深深为这两个门派的强大所惧怕,假若你我不是兄弟,说不定下一任晋侯是谁就是你齐东说了算!门派之害必须清除,为晋国社稷着想,为天子安危着想!
因此,我想着,解散九州会,遣散其会众。至于伯夏的历山派,义弟也解散了吧,免得有后患。此事我会在下次会盟时一并告知天下诸侯,九州会、历山派的国使、分舵一并撤销,诸侯不得为江湖门派提供土地和财产。
义弟,你不要多想,不要说我做了晋侯就过河拆桥,如果你做了国君也会这么想的。
还有一件事,卫侯郑已经回到卫国去了,元喧已死。我本想毒死卫侯的,不想他贿赂了送饭的人和天子的大夫,不但不死,天子还求情让我放了他。我想,卫国毕竟还与你有渊源,也就放了。
义兄重耳”
存卫看信的同时,伯夏也凑了上来一起看。待二人看完书信内容,都觉背后发凉,他们没想到重耳做事如此决绝。存卫、伯夏二人都看向齐东,齐东则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齐东才缓缓说道:“我本以为,人一旦做了国君心就会变的。但是跟我一起长大的人永远会心灵相通,不被猜疑;即使他做了国君,还是那样的谦虚有礼。齐桓公是我的父亲,做了国君就把我母亲忘了,后来还忌惮我威胁他的君位,到了成就霸业的时候居然僭越用了天子的车撵。他变得太彻底,忘记了母亲是如何救他,忘记了我是如何帮他成就霸业。而今,义兄做了晋侯,成就了霸业,平日里还是谦虚有礼,未曾有僭越之行。作为义弟,我还是很欣慰的;不成想他不做则已,一做就是没有商量余地的事情。”
齐东说完又是一阵沉默,存卫说道:“父亲,您说晋侯没有猜疑是不对的!晋侯能够行赏时忘了介子推,立威时杀了颠颉,难道就不会成就霸业后忌惮您么?再说,晋侯也有僭越之行呀,勤王后他请求天子在他薨逝后享受火隧之礼……”
齐东听闻重耳要用天子的“火隧之礼”,吃了一惊,问道:“还有这事?”
存卫继续说道:“确实有,当时父亲您昏睡了,所以不知。”
齐东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既然义兄忌惮历山派,那就解散它吧!伯夏,你给义兄回封信,说世上不会再有历山派了,让他放心。否则,晋侯有烦恼,齐侯吕潘也会派人来帮他解散历山派的。”
伯夏说道:“父亲,虽然我是历山派掌门,但是历山派的事还是您说了算。解散历山派,我没有意见,只是遣散的弟子怎么生活下去?还有这历山上的房屋怎么处置?”
齐东说道:“各分舵的房产就变卖了吧,所得钱财散于众弟子;历山的房屋不能卖,咱们不能把历山派抹得一干二净,总得留些念想,就作为祭祀舜帝的地方吧。我依旧待在历山,你和存卫还是离开吧,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不要再参与诸侯之间的事了。”
伯夏只得照做,带着存卫去了鲁国。
又过了一年多,孙阳忽然来信。齐东正在山上练剑,又兼年纪大了眼花,便让人念给他听:“兄长:近来可好?闻晋侯解散历山派、九州会之事,我与两位师父心里甚觉可惜。然而事情已经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这一年来,我听说再有诸侯请您或出计谋,或助其成事,您都拒绝了。两位师父说,这样也好,落得安静。既然兄长无意这些庙堂事,其他的我也就不说了,单说说秦晋联合伐郑之事吧。
郑国亲楚,晋侯便联合秦国伐郑。本来是很容易打下来的事情,郑伯却请和,晋侯要叔詹去晋国才会同意请和。结果叔詹自杀了,晋侯还不肯,又要继续伐郑。郑伯就请烛之武出山帮忙,烛之武本来对郑伯就没好感,因此没答应。后来烛之武想到晋侯解散历山派之事,心中不忿,郑伯又派人来请时,这才答应助郑,然后夜缒出城见秦君。烛之武历数晋国多次有负秦国之事,又拿兄长如此帮晋侯反被解散历山派说事。秦伯被说动了,不但撤了军,还帮郑国守城。我想,通过这件事,秦晋以后就失和了。
另外,秦国一直图霸,但东出受晋国所阻,两位师父建议秦伯往西兼并西戎以图霸,秦伯尚在犹豫。我想秦伯之所以犹豫,是担心缺少熟悉西戎情况的人才吧。兄长行走江湖多年,必认识很多人才;秦国当前最缺熟悉西戎情况的人才,为弟还请兄长为秦国推荐几个,拜谢!
弟孙阳,秦伯三十一年”
齐东一边听书信,一边练剑,听到秦晋围郑之事又停下来,让人收起佩剑,坐下来仔细听。听到最后,方才明白孙阳是让他推荐人才给秦国。
齐东本想着拒绝,后又想自己与秦伯任好多有来往,然而却没怎么帮过他。秦伯任好难得通过孙阳让自己推荐人才,再拒绝了于情于理都不好。但是西戎在秦国以西,齐东是没去过的,又怎么可能认识那边的人才,因此一时犯起难来。
又过了几日,赤月突然来访,送来了侯子黔当年一些衣物和书信。赤月说她要嫁人了,不再适合保存这些东西,说完就走了。
齐东让女人们收了衣物,自己拿过书信来看,大多数是家常书信,并没有太多可以看的。在最后一封帛书上,是介绍侯子黔身世的:晋侯之后,以爵位为氏,故曰侯子黔;尚有一弟,名侯子余,又叫由余,在西戎任大夫……
齐东怔了一下,笑道:“这个侯子黔,没想到这个时候还能给我帮忙!”说着便当即给孙阳回信,把由余推荐给了秦伯任好。
又过了几年,存卫抱着刚出满月的儿子来请齐东取名。齐东正在看女人们纺线,便说道:“就叫纥(hé)吧,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到底能不能叫这个名字还是让伯夏拿主意吧。”
这时管遵礼也来了,拱手道:“理主,许男业薨逝,许国请求法派去做内庭护卫,以保许国新君继位……”
鲍守法也说道:“理主,鄀国、六国私下请求法派助其抗楚……”
齐东听了笑道:“当年九州会、历山派被解散了,单单忘了还有个法派,这才让法派穿梭于庙堂、江湖之间。我年龄大了,不便行走江湖,以后法派的事,你俩看着办吧。至于理主之位,你们召集弟子比武,胜者出任即可。”
管遵礼、鲍守法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