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成华睁开眼,脸上带着陶醉的微笑。
他看到若楠正开心地在桃林里玩耍着,一会摸摸树枝,一会抱着树干往上看,很是欢喜。
若楠感觉不够尽兴,于是干脆手脚并用地爬到桃树上去,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
桃树的树干不高,枝丫很多,弯弯曲曲的很是好攀爬。
“若楠,小心一点,抓好了,脚下别踩滑了。”苏成华担心地说道。
若楠在树上开心地喊着苏成华:“成华哥,你也爬到树上来吧,真的很好玩。”
苏成华走到若楠所在的那棵桃树前,张开手臂:“来,若楠,下来,我们坐在地上说话,这样安全。”
“好吧,我这就下来。”若楠说着就往树下爬,苏成华伸手将她抱了下来。
若楠双脚着地了,但是苏成华并没有松开手臂,而是紧紧地将若楠拥抱在怀里。
他实在是太爱这个美丽又知性,安静又活泼的女子了,《诗经》里所描述的“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女子大抵就是若楠这样子的吧。
他苏成华何其有幸,能在此生遇到如此美好的女子。
他不会再让若楠从他的怀抱里溜走的,他愿意从他的生命里抽出足够的时间来陪伴她,不让她孤独守望,苦苦等待。
但是他总是会在工作中忘记他自己的生活,也难免会忽略爱人的需要。
太多的人需要他了,需要他给他们治疗,需要他给他们安慰,需要他给他们爱,需要他给他们时间。
有时候一整天都要倾听别人说话,自己也要说很多话,下班后太累了,对生活中的人已经没有交谈的力量和说话的愿望了。
苏成华在反思,自己这样的状态对吗?是不是已经出了问题,他还没有将工作和生活之间的界限划清楚,也没有将自己的时间精力在工作和生活间平衡好?
病人需要自己,难道自己的爱人,自己的家人就不需要自己了吗?
苏成华紧紧地拥着若楠娇柔温暖的身体,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他满怀愧疚,在若楠的耳边喃喃说道:
“若楠,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我这段时间没有注意到你的状态,让你一个人承受了太多。”
若楠伏在苏成华的怀里,感觉心里温暖踏实,她反手紧紧地抱着苏成华结实的腰。
“成华哥,对不起,我原本不想让你为我担心的。你工作忙,我也不想分你的神,可是我现在真的撑不下去了。成华哥,你帮帮我。”若楠说着,竟轻声啜泣了起来。
“若楠,对不起,是我这个男朋友当得不够格,心不够细,做得不够好。以后我会改正,我会抽出更多的时间陪你。
来,若楠,我们坐下说话吧,有什么事都要跟我说,我是你的男朋友,我也曾是你的导师,你可以把心里的事情告诉我。”
苏成华心疼地抚摸着若楠的头说道。
若楠松开了苏成华,二人面对面盘着腿席地而坐。这种坐姿很奇妙,能让他们迅速进入谈话的状态之中。
苏成华觉得比在咨询室里的工作状态更好,清脑更加清醒,思路更加清晰,心理也更有包容度。
若楠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换上了一副忧伤的神情,幽幽说道:“成华哥,我可能病了,我自己调整不过来了。”
苏成华:“嗯,若楠,能跟我说说吗?我愿意听。”
若楠:“我们地震救援回来以后,我晚上总是做噩梦,梦到我被埋到废墟里,梦到我没能救出来的小女孩,还有那个男人,还有用生命护着小女孩的女人。
在梦里,他们浑身都是血,小女孩一直在向我喊救命,我拼命的想就她,每次都是差点救出来了,却突然间天塌地陷,我自己动弹不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感觉自己就要死了。成华哥,我每次都是从梦里被憋醒的。”
苏成华:“你知道这个梦是从何而起的吗?”
若楠:“我清楚这个梦是从哪里来的,我就去反省觉察,我的内心充满了内疚和自责。
这种内疚和自责就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心,这种内疚和自责变成了无数次重复的噩梦,让我失去了睡眠的安稳。”
苏成华:“嗯,若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地震不是你的错,他们失去生命也不是你的错,你没能救出他们也不是你的错,请不要再自责了好吗?”
若楠:“我知道我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我时刻注意觉察自己,努力去接纳我所经历的那些可怕的事情,努力去原谅自己的弱小无力。
原本已经有所好转的,但是最近有一件事又加重了我的问题,让我彻底陷入了抑郁的深渊,无法自拔。我真的没有力量让自己走出来了,成华哥。我需要你帮助我。”
若楠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滚落。每一滴又都变成了重重的铁锤,敲打在了苏成华的心上。
苏成华:“嗯,回来后又遇到了什么事情?”
若楠:“其实,我倒是也没遇到什么事情,只是我接待了一个来访者,她的问题触发了我内心深处的情结。我以前的那些创伤情结都被激活了,它们淹没了我,我真的跳不出来了。”
苏成华:“嗯,若楠,我在这里,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要害怕,你会走出来的。你能跟我简单说说那个来访者的情况吗?”
若楠:“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因为她的男朋友出了车祸,离开了人世,她因骤然痛失心爱的男友而陷入严重抑郁情绪之中不能自拔。
一开始我还能保持足够的心理距离,去倾听、去理解、去共情。
但是渐渐的,她的那种悲伤完全渗入到了我的灵魂里,我没有办法再继续保持清晰的心理界限了,她让我想到了冯昔,她让我曾经失去冯昔的巨大悲伤复活了。
这个时候,我给她的共情就不再是共情她的不幸了,而是表达我自己内心的悲伤了。
我知道我自己内心的悲伤在她跟前的表达并不会净化她的灵魂,相反,我自己情绪上的挣扎会对她造成伤害。
于是我就拼命控制自己,保持心理距离,保持情感中立。一开始还勉强可以,但是渐渐的就不行了,我再也无法安静地坐在我的沙发里听她反复倾诉她的失去挚爱的痛苦了。
每次听她倾诉,我都感觉我被架在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上炙烤。
我知道我的反移情太强烈了,我的状态已经无法帮到她了,我应该终止对她的咨询,但是我又有点害怕我若停止对她的咨询了,会对她造成二次伤害,再次体验到哦被她信任的人所抛弃的痛苦和绝望。成华哥,我该怎么办啊?”
苏成华:“嗯,她把冯昔重新带回到了你的生活里。”
若楠:“是的,原本我已经让冯昔离开了,原本我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了,原本我可以享受着你给我的甜蜜的爱情了,可是那个女孩的到来,又把冯昔带回来了。
冯昔重新占据了我的心灵,他死亡的悲伤再次浓重地笼罩着我,仿佛一切又都回到了过去,那个悲伤的时刻,我们的结婚前夕,去拍婚纱照的路上。
幸福就在眼前,唾手可得,可是一切却又戛然而止,消失得无影无踪。成华哥,成华哥,你能理解那种愤怒与痛苦吗?
成华哥,冯昔回到了我的生活里,我感觉我分裂了,我开始发疯一样的思念他,开始痛苦。同时我又觉得我这样思念冯昔很对不起你,毕竟你现在是我的男朋友,活生生的在我的生命里。
我想让冯昔的影子再次离开我,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去想他,但是我真的做不到了,我感觉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每天只想躺在被窝里哭泣。
而我的抑郁情绪又让地震中的那一家三口更加频繁地来到我的梦里,我感觉我对不起他们,对不起冯昔,因为我背叛了曾经的爱情。
我也对不起在地震中丧生的一家三口,因为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我眼前死去,却没有能力救他们。”
若楠说着说着,便弯下腰,将头埋在双腿上方,双手抱头,长长的头发遮掩了她的脸。她原本压抑的哭泣声渐渐大了,最后失声痛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