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看谢琰插花。
他化了雪水,把尽早采来的桃花一枝接着一枝插进陶罐里。
单调的红色被他装饰得高低不平,错落有致。
我支起腮看他。
上午愉快地聊完天以后,我的眼光就一直下意识追随他。
想和他说话,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谢琰慢悠悠地忙活了许久,终于插好了所有的花,他今早采的梅枝太多,一瓶装不下,他装了两瓶。
一瓶摆庭院里,一瓶放屋内。
我坐在台阶上,看他忙活得差不多,我终于忍不住喊他:“谢琰……”
“嗯?”他正抱着他的花欣赏,闻言抬头。
我思索了下,说,“没什么,你继续。”
他却停了下来,“其实你是想找我说话但是又没找到话题不好意思开口吧?”
“我怀疑你是会读心术。”
他放下花,坐到了我旁边,主动和我聊了起来,“我知道你心乱,你还小,有些东西想不清楚就别想了,费脑,你的头发本来就不多,还要留着将来学习琴棋书画的时候掉。”
“其实我是挺头痛的,本来我觉得心里疑惑就多,听你说了那么多,我反而觉得没有解惑,反而越来越多疑问,而且有什么疑问我还可以明确说出来,现在我就是觉得的疑惑,就好像一团雾绕着,你继续能够感觉到你很疑惑,又梳理不出你到底疑惑什么东西。连想问的问题都不知道是什么。”
我叹了口气,脑子里一下子挤下了好多事情,闷着难受,说出来后,终于舒服了些。
“想不懂就别想,只要你相信我,按我说的做。”我抬头看他,他恰恰也转过身来,眼神刚刚好对上了,他的眼睛是笑意浸染的眼睛:“相信我是不会害你的就行。”
“谢琰,我发现你好像特别爱笑。”
“那是当然,”他笑意从来都不掩饰,那么张扬而肆意,“做人嘛,当然要快乐些,无论经历了什么苦难,哪怕前面是悬崖,只要还会笑,就会看到希望,你就能熬出头。”
“你经历过什么苦难吗?”
他看起来像是个故事很多的人。
他撂下四个字:“和你一样。”
和我能有什么一样的?他应该是不想说,我没追问。
谢琰停顿了下,继续说道:“说说你吧,清嘉,想好了没有,明天就是除夕了。”
“啊?你是说宋仪那件事吗?”
“是呀,你想好了吗,愿意接受了吗?你如果配合,我有十成把握,除夕当晚就可以搬出冷宫。我瞧着那昭和殿不错,以后搬进去这里得了。”
我心跳慢了半拍。
昭和殿,是前朝历代君王的寝宫,只是后来改朝换代,宋仪住进了霜阳宫里,昭和殿就空了出来。
也不知道谢琰点名这个是不是故意的。
如果说放之前,我大概觉得他随口说说,或者做了个白日梦,但是今天他说,他有十成把握出冷宫,我却有不敢恭维,虚心请教道:“你说的十成把握,是算足了的吗?”
“我不骗你。”
“可是我弹琴弹得并不好?”
“没事,弹不好就继续练,练不好假弹,在后面安排个琴师,你在前面装模作样做做样子就可以了。”
我哭笑不得,他怎么相处这个诡异的办法,“你就不担心我弹完以后宋仪单独叫我复查吗?”
“哦,这样呀?别怕,有办法,只是需要委屈你一下,弹到曲子末尾你狠狠心把弦扯断,顺便在你手上割道伤口,伤得不深不浅并且不能再继续弹下去那种,这样子陛下想,你也没办法弹下去了。”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
“多谢夸奖。”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说道:“非要今年除夕,就不能再过一年吗?没准我明年,就能自己学会了呢?”
撒一个谎要用千个万个谎来圆,我对宋仪撒谎了,以后圆起来岂不麻烦。
假的就是假的,还不如等自己有真本领了。这样子我也不再害怕。
“不行,”谢琰说,“你知不知道,华州今年来使臣了。”
华州,我捕捉到这两个字。
“华州这次说是来给陛下贺岁,实则是想和朝廷交换人质,你稍微动一动你那聪明的小脑袋好好想一想,假如陛下要派出人质去华州,她这么几个宝贝的皇子公主,她会挑中哪个?”
自古派出的人质都是不受宠的皇子公主,不用想,这个人除了我以外想不出别人。
我想起梦中的一切,梦境是恍惚的,那梦中万箭穿心的剧痛感却特别清晰。
我脑后突然爆发一阵恶寒。
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谢琰给我分析道:“你读过《列国志》,总该知道华州的渊源,他们和陛下想来不对付,可是现在陛下要用华州来安定南疆,华州节度使又是弑父继位,要借朝廷来正名,两人现在暂时还都不想撕破关系,但是又相互猜忌,这一次华州来访,就是为了和陛下交换质子的。”
“只是,这层关系及其容易捅破,指不定一年两年就没了,只要一到那天,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个交换出去作为人质的人,就会第一个被杀了祭旗。”
他所说的与我梦境中的场景高度温和,我越听越胆战心惊。
《列国志》中说,华州是我朝的十二州之一,在我朝西南,是最南方的一个州郡之一,自蔺朝以来,就封有节度使,世袭掌管华州。
现在华州的节度使还是蔺朝世袭下来的,宋仪当初登基,为了巩固人心,没有动他们。
他们一家虽然姓李,以李氏皇族自居,但是和前朝真正正统的李氏天潢贵胄血脉相隔甚远,是个旁系的旁系的旁系,后来联姻有联姻,除了姓氏没变,那点儿血脉几乎都冲得不能再散了,压根列不进宗谱里。
这也是杀完李家全族的宋仪留着他们的原因之一。
只是,留着留着,宋仪根基渐渐深厚,这些前朝遗留下来的势力,就成了她眼中钉肉中刺。
虽然她现在还要用到华州李家,但是天家威严不容人置喙,总有一天,她是要除去的。
都说梦境预料现实,如果我真被送去华州,恐怕这辈子都别想要了。
我迅速下定决心:“谢琰,我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