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皇帝就差了身边的大太监亲自去栖霞宫宣旨,跟在大太监后头一道出去的还有皇后身边的一众小宫女、小太监。
一路浩浩荡荡,隆重得惊动了各宫才刚起来的贵人们,都听着动静想派人去打听一番。
见大太监领着许多人来,忙坏了栖霞宫晨起打扫的小宫女,一边收拾起扫帚,一边往里跑:“公主公主,了不得了,燕公公来宣旨了。”
荣峥公主昨夜睡得不安稳,被她这一声唬得从床上猛坐起来,慌忙地撩起床幔,问道:“哪个燕公公?你可看清了?往咱们这里来?”
小宫女点点头:“就是陛下身边那位燕公公,看得真真的,是不是来宣和亲的旨了?公主……这可怎么办……”
荣峥公主的脸色白了几分,看了眼殿内,四下不见雀音,又忙问:“你雀音姐姐呢?”
“雀音姐姐说公主连日里心事重,几夜都不曾好睡,一早就去厨房炖桂圆莲子百合粥去了。”
荣峥公主揉揉红肿的双眼,坐在床上缓了缓才吩咐道:“去将我的衣裳拿来,然后叫枫儿进来服侍,你去厨房把你雀音姐姐喊来。”
小宫女应声去了,可这里衣裳还未穿完,那边燕公公已经进了栖霞宫。
“烦公公略等等。”荣峥公主坐在妆台前扬声说。
燕公公素来好脾气,站在殿外行了礼,道:“今日这圣旨原是来早了,公主不必心急,就是陛下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
雀音端着刚出锅的粥跨进栖霞宫,抬头就见一众宫女太监立在那里,手里拿什么的都有,便低声问去厨房找她的小宫女:“不是说来下圣旨么?怎么还有皇后宫里的人?”
小宫女茫然地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一个都不认识。”
雀音过去向燕公公行了礼,多的一句都不问,转身进了荣峥公主的寝殿。
荣峥公主从镜子里见来人是雀音,也顾不得头上的步摇插在了哪里,胡乱扶了扶,起身便走过去:“你可来了。”
雀音将粥碗放下,就随荣峥公主出门接旨,一时栖霞宫的院子里宫女太监跪了一地,皆屏息凝神,不敢出一点点声音。
雀音比她们更紧张,她原以为这多半是陛下同意她替嫁和亲了,只是皇后宫中来的人却让她看不明白,那些各色的赏赐看起来倒更像是来安慰女儿的。
荣峥公主的心跳得厉害,她昨晚都想好了,如果父皇叫她和亲,她绝不叫雀音做陪嫁宫女,那样好的姑娘,本就不该在宫里蹉跎,该出宫嫁个好人家才是。
燕公公展开圣旨,念了许多官话,只字未提和亲的事,只说是要封雀音为荣和公主。似乎念了许久,雀音觉得跪在那里手心都出了几轮的汗了,才听得燕公公说:“荣和公主?快接旨呐。”
“雀音接旨,谢陛下隆恩。”雀音接过圣旨,想再确认一遍,碍于许多双眼睛看着她,只好作罢。
既然给她册封必是要去和亲了,圣旨都下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皇后的懿旨倒是出人意料,不仅赏了她许多绫罗绸缎,奇珍异宝,还要将她寄在自己的名下,从此和荣峥公主平起平坐,同为嫡出的女儿。
前来颁旨的阵仗散了很久,栖霞宫里依然热闹极了,消息灵通的各宫贵人都送了贺礼来,来来往往好半天,雀音仍执意要去各处亲自谢过,荣峥公主便陪她一道去。
自一大早接完旨起,荣峥公主有一肚子话想说,可忙了大半日二人都没来得及说上几句梯己话,直到在皇后那用了午膳回宫才闲下来。
二人坐在栖霞宫的秋千上,雀音随手摘了一朵花,拿在手里玩儿。
“雀音,对不起。”
荣峥公主虽说有许多话要说,可想了半天,也只憋出了这一句。
雀音随手又摘一朵递给荣峥公主,笑说:“这花好香。”又说,“我如今名义上也同你一样是嫡出的公主了,你该说‘不用谢’。”
“这本该是我肩负的责任。”荣峥公主低着头说。
“我给公主讲个故事,公主就不会这样想了。”
“什么故事?”
“大概四岁的时候,我们那儿遇上地震,驻守在附近军队把爹和姐姐,还有我从乱石里挖出来,那时我就想,长大了就该像他们一样。”
“后来呢?”
“爹因为地震被石块砸断了腿,养不起我们姐妹,我就被他带到京城卖给了人伢子,辗转就进了宫。”
“那你姐姐呢?”
“姐姐被留在一个老大夫家里。”
“那你父亲……”
“爹说宫里的日子比宫外好,可惜他没福气,不能同我一道进宫,叫我不必挂念他。大约他回去接我姐姐了。”
故事似乎说到了伤心处,荣峥公主有些不忍她继续说下去,但雀音的神色依旧很平静,说:“爹倒是没有骗我,我进了宫就在栖霞宫当差,再没有饿过一顿。”
“那年我记得,你才七岁,却不怕管事姑姑,也不怕我。”荣峥公主回忆起小时候,脸上便浮起了暖暖的笑。
雀音点头笑道:“是啊,那时候我一个字都不认识,但我想做女官,想做个名垂青史的女官。”
“所以你就跟着我读书写字?”
“好在公主仁厚,从不拦着我,也不恼我常常问这问那。”
荣峥公主拿着手里的花在雀音脑袋上轻轻敲了下:“我哪里是仁厚,不过是那时宫中的娘娘们好像都约好了要生皇子似的,后宫统共就只有我一个女孩儿,宫女们又都恭敬得不得了,只有你会好好地陪我玩儿。”
雀音便又笑说:“那这么说起来,‘玩物丧志’这话倒不全是真的了。”
二人闹了会儿,又绕回了正题,荣峥公主催促着:“你的故事还未说完呢。”
雀音道:“哈哈后来你就知道啦,我做不成女官了,但是不影响我名垂青史嘛。”
荣峥公主靠在秋千上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雀音怕她不信,又正色道:“我没有哄你,因为我的命是被别人救下来的,所以这辈子立志要做点对国家有用的事情,如今能去和亲对我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了。我不是为你,是为自己。”
荣峥公主似乎听懂了,半晌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了句:“是这样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公主了?”雀音不答反问。
“和亲的圣旨还未下,或许还能有转……”
或许还能有转机。
可荣峥公主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雀音详装生气的声音打断:“呸呸呸,公主快别说了,我是要名垂青史的,完全不想有什么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