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了妛閩王,一切都不一样了。
空白的记忆断层,仿佛融入了一些模糊的记忆,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脑海里,悄无声息地发生了一些改变。
她的心,变得更沉重,一直到坐上了船,也没好受许多。
等小船漂到血河中央,隐入雾中,望不见岸边了,晚笙有了倾诉的欲望。
她抬起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问老人:
“老伯,您有见过妛閩王吗?”
老人不说话,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
晚笙猜不透老人有没有见过,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自顾自接着道:
“我今天见到了妛閩王。”
“在浮楼上。”
“他长得……不像他们形容的那样面目可憎,反而是神仙一样的好看。”
“他也没有那些人说的那样吃人不吐骨头,他被我激怒了,却还是放了我一条生路。”
“他……”
晚笙抿住唇,声音哽咽,有点说不下去了。
老人把船桨轻轻搁在一旁,任船在血河中“咯吱咯吱”轻微地摇晃。
他走进船舱,不一会儿又佝偻着身子钻出来,把缀满筋络的手往晚笙面前一放,慢慢摊开。
几粒饱满的红艳艳的小果子躺在他的手掌心上。
晚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
“樱桃?”
老人看着晚笙眼里的喜色,温柔地说:
“好孩子,吃吧。”
晚笙亲手亲脚地接下,从须根上摘下一个放进嘴里。
酸酸甜甜的果味儿在舌尖晕开。
她的心情好了一些,向划船的老人点头致谢说:
“老伯,谢谢您,樱桃很好吃。”
老人微微摇了摇头,转身又拿起了船桨,一下又一下地划开水面的波纹。
晚笙吃着樱桃,不死心地问:“老伯,您真的没有见过妛閩王吗?”
在晚笙看来,这个摆渡的老人是这里最神秘的存在,他的身上仿佛肩负着无数秘密,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每一次送晚笙过河,他都会带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当做礼物送给晚笙,而且都是这里没有的东西。
有的时候是一张沾着各种颜色的图纸,有的时候是一根甜滋滋的冰糖葫芦,有的时候是一条红绳结,一只千纸鹤,一副眼镜架……
很奇怪的是,在这个生死轮回的地方,这些东西都无处可寻,晚笙也从不记得他们的存在。
可当老人拿出这些小物件,放到她的面前,她却能脱口而出这些东西的名字。
就好像——
就好像她和这些东西一样,都不属于这里。
她觉得这样的感觉很惊奇,惊奇中又带着一丝古怪。
晚笙有的时候会想,自己为何在这个世界里,单单对这个老人有着莫名的亲和感。
真的只是因为老人会倾听她的心事,会摇着船为她隔开一切波涛汹涌的阴暗面吗?
……
晚笙把最后一颗樱桃放入嘴里,咬破了皮肉,吐了核,吞咽下去,说:
“您都能摘到这里没有的樱桃,对您来说,见妛閩王一面很容易吧?”
“老夫只是一个船夫,见不得这幽冥的主人。”老人的目光低垂着看向血河中扑腾的灵魂。
“……那您还记得我以前跟您提过的……那个被困在十八重禁狱里的女孩吗?”
“您曾经说过这里的罪罚,是因果报应,轮回劫数……”
“而我也一直以为这个女孩,就是种了万劫不复的因,才被永世囚禁在这里,自食恶果,遭受这样残忍的报应。”
“可就在刚才,我见到了妛閩王……”
“我忽然觉得,那个女孩,可能什么也没有做错……”
晚笙说到这儿,突然有些后悔了,因为她看到老人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好孩子,有些事情不能深究,知道的太多,在这里越不容易活下去,而且……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们,都只是颠沛流离的逐民而已。”
晚笙心里一怔,正想说些什么,就听老人说:
“到岸了。”
晚笙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船已经抵达了岸边。
她从船上下来,转头看向老人。
老人微微叹了一口气,像以往一样摸摸她的头,说:
“晚安,别想太多了。”
他说完撑棹离岸,波摇船晃,渐行渐远,留给晚笙一个沧桑而又孤独的背影。
晚笙站在原地,目送着小船载着老人隐入雾中,直到消失不见。
她揉了揉眉心,低叹了一声。
是啊,想这么多做什么……
她除了有一个强大的师父做靠山,剩下的一无所有,她还能改变些什么呢?
这次能从妛閩王手中逃过一劫,就已经是万幸了。
……
晚笙一步一步顺着彼岸花的小道,走向那棵巨大的地狱树。
她听了那一声晚安,脑子便混沌起来,有了些朦胧的睡意。
这里的天不会黑,所有的生灵都不需要入眠休息。
可她不一样,她很容易犯困,尤其是情绪低落的时候。
而那棵地狱树,就是她的床。
她不愿去魇魔给她安排的宫殿里睡觉,在那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她毫无睡意,就算有柔软的大床,她躺在上面也只会越来越清醒。
她还是喜欢背倚着树干睡觉,就像蜉蝣衔住了伸入水中的草根,有了一丝微小的安全感。
她习惯性地双手交叉搂住自己,靠在树底下,很知足的,闭上了眼睛。
她坠入梦境的时候,心头一松,仿佛一下子从地狱跃入了极乐世界。
她的脑海里,在还有最后一丝朦胧的意识时,胡乱地想着:
要是能这样闭上眼睛,永远不再醒来,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