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薏萱她们是在七月二十三号出发的,展会要在二十五号开始呢。她们现在就飞过去是为了要提前布置她们的展位,她们一行四个人坐的是德国汉莎航空公司的飞机。她们将于中午十一点半从上海起飞,于当地时间大约下午五点多,先到法兰克福,然后在法兰克福约晚上九点多再转机,飞往杜塞尔多夫,于当地时间大约晚上十点半到达杜塞尔多夫。她们在上海机场先持护照换好登机牌,托运好行李,然后再经过海关,通过安检,进入候机大厅。登机后,柳薏萱坐在经济舱第二排靠窗的座位上。旁边坐着的是一个金发碧眼,上身穿着淡蓝色短袖衬衫,下身穿着泛白的蓝色牛仔裤的年轻女郎,看起来精明能干。飞机起飞后,柳薏萱一直看着窗外的景色,看着窗外的大地越来越远,房子等建筑物越来越小,看着飞机慢慢穿入云海中,不一会儿,地上的山和湖也越来越小,直到看不清了,她才把眼光收了进来,闭上眼休息起来。但是脑海里却波涛汹涌,她突然觉得自己像天外来客似的,不属于那个远去的地球了,过去的所有的烦恼,仿佛都是另外一个人的,与她无关了,她现在飘在天上,看地面的一切都是那么渺小,就像人看着蚂蚁或者更小的虱子似的,小蚂蚁或者小虱子肯定也有烦恼和痛苦,可是在人的眼里,那又算得了什么?她现在似乎像天使,没有任何烦恼。赵子敬也好,周毅也好;爱情也好,其他什么感情也好;道德也罢,良心也罢;都离她越来越远了,都远在地面上呢,看不见摸不着了。她突然觉得好像肩上没有任何压力了,彻底自由了,她甚至想,如果她就此永远地飘飞着,不再降落,那么她就真的是彻底解脱了,这么想着,她脸上露出了轻松地笑意。忽然,她感觉到坐在旁边的金发女郎在轻轻地拍她的手,用英语说道:“对不起,空姐在发午餐了,你要选什么午餐呢?”柳薏萱连忙笑着也用英语答道:“谢谢你,让我问问她有什么可选的。谢谢。”接着柳薏萱又转向过道上推着推车的空姐问到:“对不起,有什么吃的可选的?”只听空姐答道:“有鱼饭和牛肉面条,请问你要哪一样?”柳薏萱想了想应道:“鱼饭吧,谢谢。”接着,空姐请坐在中间的金发碧眼的年轻女郎把鱼饭递给了柳薏萱。于是,柳薏萱一边接着,一边道了谢,就开始吃起来了。同时柳薏萱一边吃着,一边也和这位年轻女郎闲聊了起来。原来她大学刚毕业,是来上海边旅游,边寻找她爷爷的救命恩人的。她叫尼蔻,萨派利是犹太人的后代。不过遗憾的是她按老地址找到了那个房子,可是没有找到当时住在那里的恩人。
在一九三零〇到一九四〇年间,欧洲二战正酣,犹太人为了逃避**在西欧的屠杀,逃亡世界各地,其中一大批涌入中国,其中上海和哈尔滨以接纳犹太难民的数量为最多,竟然高达五万多人。他们在1930年前后从德国、奥地利和波兰转道各地从海上进入上海。那时上海是一个开放的城市,对各种移民都很宽容。在大屠杀期间,上海成为了犹太难民的一个重要的避风港,犹太人称之为他们的“东方诺亚方舟”。开始连签证都不要,后来需要签证了,但是对犹太人仍然网开一面。据记载,光何凤山博士一人,三年之间,他不顾**德国的淫威,毅然坚持向四千多名犹太人,发放通往中国上海的“生命签证”,他是在一九三八—一九四〇年间任中国驻维也纳总领事的。以色列前总理沙龙在他的纪念碑前曾经说过:“他,不是英雄,也不是天使,他是上帝”,而德国前总理施罗德在他的纪念碑前说:“在他的面前,我们看到了人性的光辉,从而感到了我们自身的渺小”。到现在,在以色列还有一个纪念碑:“中国人,我们不会忘记你们的恩情!”当然犹太人也对中国人提供了大量帮助,比如莫里斯·科恩成了孙中山的保镖,在中国抗日战争期间,如雅各布·罗森菲尔德博士,作为战地医生为共产党军队提供帮助,还有许多住在香港的著名犹太商人,在战争期间为中国难民提供了慈善捐助。更值得一提的是,犹太人在上海安稳下来后就立刻投入到反***战斗中来。他们以印制海报的方式传播盟军战况,积极营救落难的盟军飞行员。来自奥地利的犹太医生雅各布·罗生特博士,还加入了新四军和新四军战士一起抗击日寇的侵略。
尼蔻的爷爷那时住在上海虹口区的一条小弄堂里,生活异常艰难,从欧洲出逃时,保命要紧,没有带多少钱,要不是他的房东一个上海本地人,他早就饿死了,那当然也就不会有尼蔻喽。他爷爷战争结束后回到欧洲,在荷兰的阿姆斯特丹定居了。通过努力,创下了巨大的家业,仅在西欧就有近百家百货门市。她这次回去后就要在她爷爷的百货公司上班了,她将负责在中国的采购事宜。她和柳薏萱还互换了名片,她告诉柳薏萱,她也会去杜塞尔多夫展会上看看,到时再详细谈谈。然而正当两人聊得投机时,飞机突然剧烈地颠簸起来。广播里马上传来了要求大家立即在座位上坐好,并且系好安全带的通知,因为这时的飞机正飞在西伯利亚上空,现在遇到了强大气流。飞机颠簸得异常厉害,柳薏萱觉得比在芳草湖的石耕路上,坐手扶拖拉机还要颠簸得凶。柳薏萱这是第二次坐飞机,上次是从广交会和德温特夫妇一起回省城坐了第一次。尼蔻也是,她就是这次从阿姆斯特丹飞来上海坐的,现在飞回去。这个时候,不要说她们两个女孩子了,飞机里其他乘客现在也是惶恐一片,有的人已开始绝望地尖叫,因为这次实在颠簸得太狠了。她们两个人几乎抱着,紧靠在一起,尼蔻到底小些,已经开始哭泣了,而且身体抖得厉害,柳薏萱自己也害怕得要命,但是看尼蔻这样,也只好打肿脸充胖子,反而不停地安慰着尼蔻。尼蔻不断地问柳薏萱:“我们要完了吗?要死了吗?上帝啊!救救我吧!我才刚刚大学毕业呢,还没有谈恋爱结婚呢,怎么办?怎么好啊……”这时的柳薏萱也很紧张,觉得这架飞机就像在芳草湖上飞速向前冲的快艇似的,挟风破浪在浪花上被抛起来,接着又被砸下波谷里,发出沉闷的拍击水波的声音。飞机里各种杂乱的响声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飞机本身像要即刻散架似的,那种滋味令没有经历过的人着实恐惧。但是,她毕竟大些,也就只好不断地安慰尼蔻,口里也不断地答说道:“没事的,没事的,不过气流而已,不要紧张,一会儿就好……”这时的广播里也在播着差不多同样的安慰的话,机舱里惊叫连连,有些人已经开始绝望了。就这么着过了好久,终于飞机在一次大幅度的被抛起来,又接着落下来后,终于慢慢地开始平稳下来。飞机上所有乘客都被吓得浑身冷汗直冒,惊魂未定,好久大家才慢慢平复下来。尼蔻还是一直抓着柳薏萱的手不敢放松,生怕一松手就会跌落下去似的。柳薏萱当然也就由着她抓着,虽然自己也是七魂少了三魄,但是还是壮着胆子轻轻地安慰她,像母亲拍着受了惊的孩子一样。这么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竟然都睡着了。直到又过了几个小时后,空姐再次开始供饮料和晚餐了,她们俩才醒来。她们俩分别要了吃的和喝的,吃完后,去了趟卫生间,这才又回来坐好。两人经过这次的空中惊魂,现在不用说就像亲姐妹似的。在后面的几个小时的飞行中,俩人一直小声嘀咕着她们的自己的私话。她们又再吃了一次空姐供给的航空餐后,飞机就降落在了法兰克福的机场上了。在这里尼蔻和柳薏萱暂时依依不舍地分开了,她要先回阿姆斯特丹的家里和她爷爷汇合,两天后会到展会上来再和她见面。接着柳薏萱她们一行四人也顺利地过了德国海关,然后拿好行李,在德国国内出发再次安检登机,终于在晚上十点半抵达了杜塞尔多夫。她们拿好行李,坐车到酒店已经十一点了,于是很快拿好房间钥匙,大家就赶紧休息了。
按常理,这可是她们第一次出国,应该非常新奇,激动不已,但是由于她们在西伯利亚上空遇到的超强气流,使得大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特别累,而且心绪不宁。再加上到的时候又是晚上,再也提不起精神来欣赏什么异国情调了,更何况,现在国内都已经凌晨了,所以个个都和霜打过的茄子似的,蔫了。柳薏萱这个晚上竟然也是睡得很沉,梦都没有做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