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道济禅师渐渐消失的身影,那种愤愤难平的气势,我心里说不出的味道。感觉这道济和尚也不是如传闻那般高尚伟大神圣,他的身影似乎带着那种自命不凡的剪影,也隐隐有一种小肚鸡肠的狭隘和斤斤计较的小气。
“宁可得罪君子,也别得罪小人,天将这般让道济大失颜面,就不担心日后他给你使绊子?万一他在背后到处造谣恶语中伤天将,那天将的名声可就要坏到他手上了。”
我好心提醒天将道。
“哼,放心,三界都知道道济就是一个混吃混喝的二流子无赖,没有人会把他的话当回事。要不然怎么会说出‘酒肉穿肠过’的大不敬话?至于‘佛祖心中留’那全是为自己犯了浑戒所编造的貌似合理且自我辩解的借口!若佛祖在心,还能端的起金樽佳酿,吃得下鸡鸭鱼肉?这分明就是厚颜狡辩。想吃肉喝酒还要标榜自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出家人,正如那做了婊子立牌坊!这常言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借兵借兵说的倒轻巧,不先谈谈粮草军饷问题,那兵马自然按兵不动呀!若先把‘粮草’问题谈妥了,那还不是兵贵神速指哪打哪?没有好处,谁会出力不讨好枉费力气?常人都是卖力气挣钱,一份力气一份价钱,这天兵的价钱更是高于常人,总不能堂堂天兵出了九牛二虎之力却一文不值吧?那谁还会死心塌地卖力干呢?这也难怪,一个一穷二白酒肉之徒,哪里来的钱雇用我们?他若是大富大贵的金仙地仙,那我们还巴不得鞍前马后伺候呢!这出兵也要看对方的身份地位。撑面子摆谱,其实也就是拿金子铺路银子贴脸。他道济和尚有啥?一身酒肉气,寒酸气,牢骚气!这种人放在三界数不胜数。一个不守清规戒律的游僧,不能以身作则,怎么能值得我们刮目相看?在人界使点手段骗取美名,肉眼凡胎的人怎么可能看透他是一个什么人?再说,无论在人界受到多少人的赞誉追捧,可终究是人界不是仙界。人界哪怕是鸡首也远远不能跟仙界牛后相提并论,这是阶级和层次之间的差别。实力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嘛!所以,在人界名声好坏无所谓,只要能在仙界混的八面玲珑,那才叫本事。只有得到仙界的重视认可,那日后才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仙界一员,还担心什么养老问题,仙界的待遇是无所不包的,病了有专门的人员无微不至照顾,亡了有专属天仙开哀悼会,残了可以享受终身慰劳金。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天界做不到的。哪里像芸芸众生,久病无财医,亡了无处埋,残了无人管。这就是天界和人界之间的差别。”
“这道济在凡间是实实在在为民做过一些惩恶扬善的好事,虽然略有瑕疵,但是瑕不掩瑜功大于过。天将若是能替道济解决后顾之忧,他还不对你感恩戴德?”
“要干你去干,我可不为了他的一点感激涕零嘴上赞美就动用千军万马呀!我就算是但行好事,可手下那些天兵哪一个会有大公无私舍己为人的心?他们可是无利不为的!就靠几句歌功颂德的话能填饱肚子,还是能笼络人心?见不到真金白银的漂亮话都是画饼充饥瞎扯淡,天兵们早就深谙此道了。与其口若悬河跟他们讲一些仁义道德,倒不如拿出黄白孔方来的实在。要知道:听到的不如看到的,看到的不如得到的,这是调动人积极性的实际方法。那些虚无缥缈的话去糊弄那些愣头青吧,现在靠能说会道的嘴巴是难以成效的,听多了信口雌黄也就不再相信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你去看看那道济也行,看看他求援失败羽纱而归会怎么样?我倒要看看他能使出什么能耐!”
“好吧,我悄悄跟着他,看看他在背后会不会做一些对天将不利的事情,我们也好早做防范。”
“嗯,去吧,他要是在背后说我坏话,你就割了他的舌头,我平生就是讨厌多嘴多舌造谣是非的人。特别像他这种喝点酒就摸不着北乱嚼舌根的人。”
我听完天将的吩咐后,便快步流星追赶道济去了。我也想看看道济陷入无人相助的境况时,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以道济那摇摇晃晃的步伐,我要追上他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我循着他的足迹找他时却杳无踪迹,仿佛人间蒸发!正待我打算放弃寻找原路返回时,却惊奇的发现在一个大树底下掉落的一只破鞋和破扇!抬头一望,一个邋里邋遢的身形吊在半空,左右轻轻晃动着,赫然是道济禅师,他居然想不开上吊自杀了!我手忙脚乱把他救下来,但是身子骨已经冰凉僵硬了。谁曾想,游戏人间嬉笑怒骂酒肉穿肠惩恶扬善的道济禅师会以这种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一生!令人唏嘘不已。而那棵用来上吊的大树上居然还有道济禅师的绝命诗文:
生前交友淡如水,去后悲情薄如烟。
高堂先去无需念,何须留后为吾丧?
多友多情多呜咽,少亲寡友少伤心。
众人皆有众人寿,生老病死己身当。
我久久伫立,思绪万千,心中更是怒火翻滚如惊涛骇浪般难以平复!到底是谁害死了道济禅师?是他那个不肖儿子?是那个不肯借兵相助的天将?还是他那不足挂齿的凡间游僧身份?还是那可怜卑微的自尊心?逝者已逝,还刨根问底寻查死因有什么用?也许是他自己逼死了自己,他以为他会有薄面借兵,不会被拒之门外。他以为他不懂事的孩子由于缺乏管束太过任性妄为,只要有天兵的阵势威压孩子会乖乖听话唯命是从,跟他不计前嫌生活在一起的。他以为自己在人界做了那么多值得大家拍手称快的好事,会有仰慕他的人在他晚年时给他带去一丝温暖,一丝关怀,一丝慰藉。这些都没有!有的只是他对当下的极度绝望和极度愤慨,该专营时他不专营,该投机时他不懂得投机,导致自己晚年凄凉无人问津。想年轻有为时,一心一意只傻乎乎为凡人除恶造福,设身处地替他人着想,到头来自己一无所有无依无靠,可以说失败透顶。后人不养,同僚不帮,身份不达,谁会把他当回事?求告无门,冷眼旁观,人间淡漠,不是地狱也胜似地狱了。既然人间地狱俱相似,魂归地狱又何妨呢?人间早晚都有散场的时候,早散场早解脱。下一世,他或许就不会再来了。于是,他毅然决然拿着自己的裤腰带悬挂于树上自缢而亡。
我突然不觉得道济似的凄惨冷清,我反而觉得他死的壮烈豪气。当人不能决定自己的死法时,那才是最为无奈凄惨的。趁着他还尚有余力,自己完全可以选择自己随心所欲的去死。慷慨就义也好,马革裹尸也好,溺水身亡也好,烈火焚身也好,能决定自己最终归属的形式,未尝不是最后的胜利。怕只怕有些人到最后,连选择的能力都没有。死去的人,往往给活着的人以启迪和反省,而活着的人,只会给人以贪婪和妄念。想到这里,我对道济禅师的尸体毕恭毕敬鞠了三躬。挖了一个坑,让他入土为安了。
生前,他没有遇到我,他恨无知己;死后,我埋葬了他,我恨只能与他神魂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