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东方刚蒙上一点点红晕,一支队伍便出发了。
这支队伍约有一旅之众。领军的将领肩宽背厚,嗓门洪亮,压根不顾其他营地的人还未起身,吆五喝六地领着五百余人大摇大摆穿城而去。半个下危都被他这动静扰醒了,师长们揉着惺忪睡眼一边起身一边骂:“就知道是望乘,这家伙可算走了!”
唯独雀侯睡得香甜。那车轮和人跑马踏的声音经过他营帐的时候,雀侯连眼睛都懒得也睁,只翻了个身哼哼了一句:“………小心……”
然后就安心地打起了呼噜。
望乘是故意搞这么大动静的,为的是让人都知道他回沚邑了。但如果细查人数就会发现,这支旅多了几个人,而且有一个还是女人。
没错,望乘借着回防沚邑,顺带着把弃这支小队伍给捎走了。
太阳终于跃出太行山顶,大地一片橘红。这支队伍出了下危,一路向着西南而去。在下危附近游荡的鬼方散骑岗哨在山岗上一直等到这队人马离开,才转身回去通报了。
于是,新的一天,新的一轮进攻和防守即将再次开启。
但是这都跟望乘无关了。他眼下的主要任务是掩护着小王一行人离开下危。
出了下危,望乘才收了吆喝声,对自己的御者连连拱手:“小王,已经离了下危了,换我来驾车吧。”
原来他那御者正是乔装改扮了的弃。此刻他正专心执缰,对望乘摇摇头表示不必。
他是无所谓,可望乘却似如坐火炭,屁股一刻也不敢挨到脚跟上——让小王执缰,以后他做了大王以后会不会把自己做成肉干?
可是没办法,小王不同意,他总不能跳车吧?望乘开始拼命向四周发射信号,一会儿问问幽和妇纹所在的乘车够不够宽敞,用不用他再去换一辆。一会儿扯着脖子骂找步兵的岔儿,嫌弃跑得慢,需要自己下车抽打。
可惜没人收到他的信号,大军井然有序,车马给力,步兵争气,整旅人马一气儿奔到大食时分才停下来啃吃干粮。
几乎是弃一勒马,望乘就蹦下了车。一掂衣襟,前后都汗透了。望乘长出一口气:他是说要送小王,可没说让小王为自己持缰!唉,雀那家伙说得对啊,还是在外打仗省心。
腹诽归腹诽,望乘还是希望能多送小王一程。毕竟他这此去路途艰险,自己无法参与,可也想多出些力。望乘穿过各自休整的队伍,找到了聚在一处的那支奇异组合。
确实奇异。这八个人男女老幼都有,最小的十八,最大的四十,里面有一个女人,还有个比女人还美的少年人。望乘脚下一绊,差点踢中那只活蹦乱跳的大黑狗。瞅着这么个组合,望乘忽然觉得前途无限渺茫。
还是做好正面战场决胜的准备吧,他们绝对不可能混进鬼方去。
望乘如是想着,无奈地和弃确认路线。之前弃一直不肯告诉他要去何地,如今终于可以说了。
“我们要去甫地。”弃淡淡地道。
“甫地?”
沚邑距离下危不远,位于大河上游,一日之内便可到达。但弃要去的甫地却要继续沿河南下,比沚邑还要远个两天的路程。
“小王,您确定是要去甫地?鬼方可是在北土那边侵扰啊,甫地都已经快要到西土了。”
弃只是微微颔首,不愿多说。望乘哪里知道其中机巧,当下急得一边挠头一边来回转起圈来:“可是那比沚邑还远,怎么送你们呢?要不,让大军先回,我自驾车护送?反正回了沚邑也捞不到什么大仗打,不如跟你们走远点晃晃。”
他及时闭上嘴,把“你们根本不像去潜伏刺探的,倒像是一群无族无家的逃难人”这话咽了下去。
这位耿直汉子其实想对了,弃的想法就是要伪装成一群失去了家园的马羌人。
在与牤不期而遇那一次,弃便已经和他夫妻俩约好了如何伪装骗过鬼方守备。先让牤带着薰育部进入鬼方宗主部去装作结盟,获得鬼方易的信任后再装作不经意地给他推荐一支被殷人屠灭的“马羌残部”。
“鬼方现在急于拉拢西土、北土的反叛势力,只要把你们的能耐吹得大一点,最起码能换来个考验的机会。”当日里,阿琮如是分析:“但是我们只能保证你可以接近赤鬼部,至于有多近、能不能取得鬼方易的信任,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这就是为什么,弃的队伍人员年龄纷杂,而他一点都不介意的缘故。要装得像丧族之人,就必须什么年龄的人都有。
望乘哪里知道这背后的弯弯绕,仍在不断地请求自己驾车护送。弃只同意留下一辆乘车,别的再不多说。
无奈之下,望乘只好命大军开拔。人马不歇,下午便到达了沚邑。然后在这位师长充满怨念和担忧的目光中,弃一行人继续向南进发。
八人,十六匹马,一辆宽大乘车,这支装备奇怪的队伍走得不紧不慢。除了狗的吠叫,间或还传来一些喝骂与笑声,那是屠四在教石头骑马。
屠四与石头本是旧相识,俩人在亳邑一起对抗过子画。然而这并不妨碍屠四捉弄人,石头好不容易在马上坐稳,屠四偏要驱马凑近,时不时推他一把,美其名曰检验他腿上功夫。
结果就是到了晚上露宿的时候,石头终于可以在屠四的推搡下在马上坐定了,可那张脸上已经摔得鼻青脸肿。姬亶气得去找屠四理论,石头一声不吭,默默地帮弃把幽扛下车,又去帮蓝山拢火烧饭。
看着这一群人围在火边乱哄哄分食烤饼茨的样子,弃突然有点恍惚。几个月前在羌方的森林里,他遇见的那一群马羌人也是这么热闹。谁能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得借用他们的身份呢?弃苦笑一下,仰头喝了口酒。
等所有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弃这才开始向众人交代此行的目地和注意事项。大家表情各异,姬亶首先提出了疑问。
“小王……额,弃大哥。甫地已经接近西土,而鬼方主力现在北土生事。咱们这方向是不是走反了??”
“一开始牤说的时候,我也觉得奇怪。但鬼方的使者确实是让他们在甫地等待接应,想来这个甫地一定是通往鬼方的关卡。”
“可是甫地往西便是大河,往东是虞地——那是大邑商的内服属国。怎么看,这甫地也无路通往鬼方啊。”
一旁的幽嗤笑道:“说得头头是道,你去过鬼方吗?”
姬亶无言,摇了摇头。幽冷笑一声别过脸去。雀巢和蓝山不敢插话,只低了头拢火。不一会儿,那火被他俩拢得焰苗猛蹿,噼啪卷着飞灰,扰得众人都往后退。
倒是屠四先说了话:“我还真没听说有谁去过赤鬼部。这个宗主部身为鬼方九族之首,也说不好会选一些寻常人想不到的地方做驻扎地。”
游牧民族常年举族迁徙,一般会有夏、冬两处扎营地。鬼方九族都是游牧为生,弃推断赤鬼部之所以选甫地做关卡,极有可能是因为甫地周围是赤鬼部的夏季扎营地。
“既然是夏季扎营地,那就应该和薰育人差不多。毡庐为房,依山傍水。甫地附近水系发达,说不定哪里有一处隐蔽角落可以容纳大宗部落渡夏。”
说到这,弃点了点雀巢:“你擅记地形。只要鬼方来人接应,沿途所有山川、河流峡谷都要尽力记下,想办法画下来。大邑商能不能打退鬼方,就看你的记性如何了。”
雀巢满面红光,诺诺称是。屠四不以为然:“哪用那么麻烦,只要进了赤鬼部,找个机会咔嚓弄死鬼方易,天下就太平了。”蓝山频频点头:“俺也这么想。”
这俩人爱好相投,互相交谈起快速杀人的方法来,听得雀巢直缩脖子。弃看了一眼幽,若论杀人,这位少年才是专业的。但幽一言不发,叫石头扶着自己默默地在一棵大树下睡去了。
无论如何,得先到甫地再说。
第二日,众人动身时都换上了羌人装束。各个上衣垮裤,头发散开在额上一束。只有幽不用换,他本色出演,就是个被人从大邑商劫来的貌美男宠。
第三日,弃吩咐把乘车也丢掉。妇纹幼年时曾学过骑马,如今骑起马来倒也不有模有样。就苦了幽,石头拿绳子把他松松地捆在马背上。众人马不停蹄直奔向甫地。
太阳行至天中,一行人终于赶到了甫地。按照牤的交代,此地西北有一处白杨树林,林中有一块红色巨石,在那石头附近等待便是。
白杨树与旁的树木不同,光溜溜的树干直筒筒向上,只在顶端长着些叶子。所以寻找起来并不算南。一行人很快便寻到了那块红石头,弃举目四望,四下都是幽暗树影,根本看不见人。
怎么没人来?莫不是牤没能说动鬼方易?
PS:周末快乐,明天容我查查资料,请假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