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备战

第二日过了中午,殷地还是没人来。倒是亳地来了个预料之外的人物。

屠四坐在猪十三帐外的树荫里抱着个陶碗大口灌水,左脸颊上一块非常显眼的淤青。他旁边站着未着甲胄的望乘,正叉着腰和猪十三理论。说得急了,还指着自己右脸那一块青紫给猪十三看。

“师或!你的人脾气也太大了!俺就盘问了几句,他就动了手了。咋的?俺还不能问问了?”

不等猪十三安抚,屠四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鼻子里喷出个哼字:“什么师长望乘、百战名将,切~”

猪十三一脚踢过去,喝令闭嘴。然而望乘已经蹦了起来,撸胳膊挽袖子伸手招呼:“刚才你是趁俺不备下黑手!来来来,再打一回!”

昼夜赶路,屠四劳顿疲惫,正是一头火,一听这个把陶碗咣当一摔,也蹦了起来。

等弃得到消息赶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仨汉子打在一起(猪十三是拉架的),周围一圈说是护卫,实则是看热闹的亲兵戍卫。

好容易分开仨人,望乘却已经转怒为喜,冲着弃一拱手,大声道:“痛快!好久没打这么尽兴了!有两下子啊!小王,这位屠四我喜欢,让给我吧!”

“呸!你当占个邑子抢个奴隶呢?!爷爷现在虽说无族无家!可也是出身殷地大族,是个平等众人,还让给你?我让你一通拳头!”

屠四暴跳如雷,一面又要动手。望乘眉毛一拧,却是有些惊讶:“殷地大族?哪一族?没听说有个屠族啊?”

再扯下去又得把那些陈年旧事说一遍。弃只跟望乘虚提了一下,说屠四是自己以前的旧部,后来安排留在亳地。见小王和屠四说的一致,望乘才不情愿地道:“倒是不容易。”

说着又一咧嘴,笑道:“他刚才闯岗,遇见俺多问了两句,倒是也打得快活。算了算了。小王,你和师或要是不缺人,就请他来俺军中吧,我正需要个这样强悍的人带兵。”

弃当然不能给,便把话题转到望乘身上:“望乘,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沚邑?”

为恐鬼方发现有异,昨日昭王与众臣议定目前兵力布防暂不大面积调动,各地首要任务加紧训练新兵。

昭王明确表示,在与井方结盟前,恐怕还得征兵,各军必须有充足的老兵来带新兵。

也就是说,主张集中兵力打大战的望乘还得回沚邑去先守着,等待下危这边的召唤。

一听小王问归期,望乘俩肩膀却往下一塌,说:“我是真不想回去。你不知道天天跟些个苍蝇纠缠有多烦!它咬不疼你,可是恶心你啊!烦得俺嘴里都长泡了,俺不乐意跟他们消磨,还不如来头兕干一架呢!赢了也能显俺的能耐。”

说着,他讪笑着凑近了弃:“小王,不然俺跟你去呗。俺会骑马。”

弃也笑,只是带了三分无奈:“望乘莫要说笑。如今大敌当前,前线需要有你这样能统兵能指挥的人物镇着。我手中无兵,又不在鬼方的提防名单里,正合适去做这种偷机之事。”

这就是没把望乘当外人了。

小王回归怎么说也是个大事,但大王不知为何,一没发昭宣告,二没给小王分兵马。摆明了就是要让刚归来的小王转头出去跑外线,这事已经在众侯伯师长中传遍了,说什么的都有。

反正,王族里的父子不好做。大王和小王这一对父子就更不好做了。弃如此坦诚地自己讲出来,搞得望乘尴尬之余,还真不好再纠缠了。

最后,望乘强行约定要送弃这支小队一程。什么时候弃的队伍走了,他什么时候再回沚邑。

终于清静下来。弃转过身笑对着屠四。对方摸了摸鼻子,对弃拱手行礼。

“小王,我想打仗。”

弃看着猪十三,对方笑着点了点头。

原来屠四留在亳邑这段日子里,除了帮子享镇压了一回小规模兵变,就再没事可做。

他本身就是个闲不住的,猛一下每天躺着吃吃喝喝颇觉没意思。最后不顾子享的挽留,要了辆轻车往下危来投奔了。

来得正好。弃拍了拍他:“好啊,这才是我认识的旅泗。不过带兵不行,你得跟我去做另一件事。”

弃慢慢讲了自己的打算,屠四双眼发亮,忙不迭地点头:“这等事可不能少了我!太好了!又能和猪哥一起了!”

出乎意料,弃摇了摇头:“不,师或不能去。”

俩人一起瞪眼,猪十三更是惊讶莫名,他本是弃第一个定下来的人选,怎么又不让去了呢。

“刚才父亲唤我去商量骑兵之事,说如今下危有经验的师长不多,继续能统兵的人。师或沉稳心细,曾经的战绩有很可观。父亲便提出向我借人。”

借人。

这话说的可真玄妙,猪十三立刻就明白昭王的意思了。大王这哪里是借人,根本是想削弱小王的势力,不想让儿子手下有强力支持者。

虽说在商王室,父子兄弟互相提防牵制是常事,可弃如今手下就只有一个久不领兵的师长和一个小小的周族宗子。就连这俩人都不肯给留全喽,这提防得也有些过头了。

老成持重的猪十三绷不住了,愤愤不平:“小王,你历经七年灭了子画,替大邑商去掉了如此心腹大患,大王不嘉奖也就算了,怎么还如此行事?!属下要跟着你!此地那么多师长,不缺我一个!”

相对这俩人的愤懑,弃倒是很平静。

他拍拍猪十三,缓缓道:“留下来吧,父亲答应将南土铜山附近四十支邑子册给你。此战结束之后,你就可以去南土做一方侯伯了。”

这下连屠四都惊呆了,忙问:“南土?是那座大铜山吗?大邑商最大的铜矿?”

得到肯定之后,屠四喜不自禁,拍着猪十三的肩膀连连道喜:“猪哥!那可是大铜山!这下你富裕了!!”

猪十三的表情逼退了他,屠四揉着脸上的淤青乖乖蹲到一边去了。猪十三望着弃,欲言又止,弃还是一贯冷静,摆摆手道:“我都明白,师或不必再说了。你跟着我十年颠簸,后半生该享受享受了。”

“可……您呢?”

弃弹开肩膀上的一只飞虫,温和一笑:“我志不在王位。所以,也不介意。”

蝉鸣聒噪起来,猪十三与屠四目送弃离去,树影在他身上斑斓起伏,惹人烦躁,可偏偏谁也无法替他抚去。

直到人都看不见了,屠四才一拍大腿,惊叫道:“哎呀,有件事忘了告诉他了!那个,小王妇在亳地!”

谁?猪十三惊讶道:“妇纹大人在下危啊,刚才我还看见她去侍奉妇好大人。”

“不是不是,是那个巫族的巫女!哦不是,现在没有巫族了。就那个巫鸩……”

话没说完,猪十三丢下一句去找雀巢和蓝山,便拔腿去追弃。

其实,当日妇好并没有将巫鸩送远。那时巫鸩已近力竭,压根经不起远途劳顿,妇好便将她隐藏在大军最后面。待内城破了之后,亲自将人交给了内城宗庙内的大巫朋看护。

怪不得当日定好大室逼宫,妇好来得那么慢,原来是先去安置巫鸩了。

不过猪十三在危侯府里面转了一圈也没法通知弃,因为很不凑巧,弃在妇好那儿。

危侯府只有两重院子,昭王为了让妇好调养身体,将她安置在后院西厢一间屋子里。猪十三进不去,只好在外面徘徊。

太阳挂在头顶,地上到处摇曳着短短的树影。那些灰陶似的颜色趴在地上向室内探头,似乎也想听听里面的人在说什么机密。

两个巫女收起针砭,跟着阿犬退了下去。屋里只剩下妇好和弃两个人,妇好歪在塌上,唤弃在下首坐了。

“子弓,叫你来是想问问关于骑兵的事。”

弃有些惊讶,看看妇好略显苍白的脸色,他没说话。

倒是妇好笑了笑,打趣道:“怎么?你以为我叫你来是为什么?为了大王和井方的联姻?”

被说中了。

弃尴尬地搓搓手,方才父亲和众人议了半天,除了鬼方和他自己之外,另一个就是在商量与井方联姻的细节。当时妇好并未在场,弃还以为她是要问这个。

“子弓,你今年也有三十六岁了。该知道这太阳底下的事,总有大小之分,有些事对自己来说再大再重要,与天下一比,也都不算什么了。”

妇好淡淡一笑,浓密的眼睫微微一颤,下眼睑上的阴影又重了一层。

“我……是我妄断好娘的心胸了。”

“你呀,也不想想我与昭王相伴多少年了,这些许小事怎么入我眼里。北土不稳,与井方的联姻势在必行。井方提了几个人选来,最后那位新妇还是我帮你父亲拍板定下的。”

弃对妇好更加敬佩,唯唯点头无话可说。大约一旬之后,昭王要亲往井方迎娶新妇。按井方规矩还要在那里呆三天才能返回,加上来回的时间,昭王总有一旬半左右不在下危。

“到那时我也好得差不多了。昭王为大邑忙碌,我也不能闲着,想起你在路上说过的骑兵与步兵差异,就想问问如何在殷兵中练就一支骑兵。”妇好目光炯炯。

弃略一思索,摇头道:“羌人、熏育、鬼方、土方俱是游牧为生。当初我在羌方时,亲眼见到羌人小孩三岁能骑羊,五岁可上马,自小便挽弓射物。所以成年之后方能纵马厮杀。

反观我殷人,牛马都为拉车所用,从不做骑行。更兼马背不稳,走起来脊背左摇右摆,若无几年训练,人在马上连坐稳都不可能,更别提引弓射箭。”

在马上能先坐稳,这是个大问题。那时还没有马鞍,人没法固定在马背上。马一走动,脊柱就随着扭动,一跑起来扭得更剧烈,只有经过自小训练的游牧民族才能安坐不坠。

“我见鬼方人是在马背上搭一块毡子,咱们也这么搞行吗?”

弃还是摇头:“毡子只能让双腿和臀部与马背少点摩擦,不会骑的还是坐不稳。”

这就没办法了,妇好又提了几个想法,都被弃否决了。妇好沉默半晌,最后一抬睫,笃定道:“那就只有海选了。”

海选?弃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妇好的意思是在全军中征调会骑马的士兵。这些个师团的士兵来自各个不同地方的不同族裔,总有一二个会骑马的。

这是个办法!弃也同意。妇好颦眉道:“攒起骑兵旅还是其一,还得找一个人做统领……也罢,先选人吧。”

二人又絮絮说些细节,忽然阿犬进来报说子妥自殷地送来一个人,指名要给小王。

“来了!”弃一蹦老高,匆匆对妇好行礼退下。

他几乎是狂奔出府的,守在门口的猪十三赶上来要说话,却被他撞得差点飞出去。

“有啥事待会再说,现在赶紧跟我去见一个人!”

无奈的猪十三跟在弃后面冲向城壕口。等在那里的是一辆双马乘车,妇纹带着雀巢和蓝山已经等在那里了。

驾车的御者给弃遥遥一见礼,招呼蓝山上来,将车上蜷缩着的那个人抱了下去。

五大三粗的蓝山抱了一团锦缎过来,轻得跟没抱东西一样。弃赶上去一拨,那斑斓纹绣中滑下一只白皙手臂,上面伤痕累累。

弃连忙拨开锦缎,就见幽双目紧闭,歪在蓝山怀中人事不省。再拉开一些,就见整个人除了脸之外,处处都是青紫伤痕。有些已经发黄,有些破皮见血还未痊愈。

这……这……弃恼得目眦尽裂,咆哮道:“怎么回事!谁把幽弄成这样的?!”

御者下了车,趋近递上一张绢书:“这是小臣妥给小王的,个中原委都在里面了。”

弃一把展开,匆匆看完之后,咬牙道:“寝渔!这笔帐我给你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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