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死战

猪十三的大军终于赶到了战场。

哪来这么一支师?子朝大惊之下命师团紧急转向准备迎战。可这支队伍却并未趁机偷袭,而是另辟蹊径,从弃与舌破开的缺口里迅速斜着冲向河边。

烟尘滚滚,车马疾驰,一师人马迅速排成一道宽阔的“栅栏”堵在渡口前方,将亳军与渡口隔开。

背后是波涛汹涌的大河,前面是装备精良的两师亳军。以寡敌众还不留后路,这不是打仗,这是送死。

子朝的战车排众而出。他仔细审视敌军,发觉他们战车虽足,可兵士身上的衣服各形各样、武器也参差不齐,木杵石器和铜制矛戈交叉混用。子朝心中稍安,撇嘴冷笑道:“我还道是多精锐的队伍,不过一群废物!也罢,就拿你们填满河道,给小王做殉吧!”

他一挥手,咕咚咚的鼓声响起。敦师兵士一起顿足高呼:“杀!杀!杀!”

巨大的声浪撼得人耳膜发痒,不少殷军士兵皱眉大骂,敦师不甘示弱,双方互相问候起对面人的祖先亲属。嘈杂的声浪中,殷师传令兵在猪十三的头车和屠四、舌的战车之间来回奔跑,三辆战车从容分开各司其位。

太阳略略西偏,人的影子开始逐渐拖长。阳光依旧晒得人心烦,子朝一声令下,敦师射兵挽弓搭箭,羽箭一窝蜂飞向半空,划着弧线向对面飞去。

空中陡然一暗,敦师的箭雨在空中撞上了殷军射来的箭群。羽箭交错,半空中一片叮叮相撞之声,少量羽箭坠落下来,大多数按照各自的轨迹射向对手。

猪十三早有防备,盾兵举起盾牌连成一片,将自己和射兵挡在底下。敦师的第一波箭雨没有起到多少杀伤力,只有不多几个人中箭。更多的人则护住同袍大声呼喝鼓劲。

两军对战,先对射再冲击,这是车战的惯例。但亳军已经在河边浪费了太久的功夫,子朝必须速战速决,不然剩下这两师就无法快速过河了。他往后面抻了抻脖子,看不见远在后方的子画。

一直不见父亲出声,这老头到底在想什么?子朝有些烦躁,但无论如何,这里不能再拖下去了。

敦师再次击鼓,射兵收弓回列,紧贴战车的步兵迅速给各车的车轮换上矛状车軎。

车軎安装在车轮轴中间,原本是固定车轮的部件。随着战争规模的扩大,车軎逐渐演变成了两侧有刃的矛头形状。坚固的青铜材质加上战车的高速冲击,收割起对方步兵来简直手到擒来。

不能让对方战车启动!

猪十三连换令旗,舌那一旅射手立即拉弓射箭,羽箭飞向正在换车軎的步兵,立刻激起一片惨叫,前排战车纷纷中招,少数几辆更换完毕的战车狼狈躲避着箭雨。

敦师射手也开始反击,但舌的射手们射完即退,敦师这一波没讨到便宜。子朝怒不可遏,大喝道:“射兵掩护!快换!”

但是殷军的战车先启动了。一旅殷军直扑敦师右翼,最前头一辆战车上,屠四大声吼道:“兄弟们!五年间背井离乡、忍辱偷生的仇,今日可以报了!杀啊!”

他们早已在半路便换上了车軎,三十多辆战车犹如展开双翼的巨鹰直扑敦师阵线。车上分工明确,车左射手瞄准对方战车接连放箭,车右戈手不断砍向挡路的步兵。战车在步兵群中横冲直撞,坚硬的车軎过处,一片骨折肉碎声。

右翼受创,可敦师并未彻底慌乱。子杲带领左翼两旅从后面转过来,漩涡一样将屠四这一旅围在中间。原本的进攻变成了内部消化,猪十三却不急着上前营救,而是舌带领两旅直取子朝所在的中军。

舌巴不得这一声,他辛苦练出来的两旅精锐眨眼就丢了一旅,这笔帐怎么都要讨回来!他催着御者冲取子朝,一面搭弓瞄准了子朝。

能爬上多射亚的位子,舌自然是射技过硬。即使是在高速奔驰的战车上,他发出的两箭也把子朝惊出了一身汗。头一箭擦着子朝耳边过去,射翻了车后一个倒霉的步兵,第二箭则直接射中了他的车右。

子朝大怒,下令全师出击。山呼海啸般的呼喝声中,双方兵士迅速撞在一起,犹如两个巨大的浪头撞在一处,溅起无数水花。

只不过这里溅起来的,是被掀翻的兵士和他们各自的残肢。

几息之后,姬亶从车上摔了下来。沉重的铜胄遮住了半拉脸,他把铜胄向后一转,飞快地向旁边一滚,躲过了一支砍落的铜戈。四周尽是烟尘和喊叫,伤员们在地上翻滚嚎叫着,试图抓住他。姬亶用戈柄砸开他们,躲闪着向前冲去。

他的战车已经陷在了步兵包围中,姬亶只能拨打着四面八方伸过来的矛戈,一边弯腰向前冲。头顶不断有冷箭飞过,尖锐的呼啸声和兵士们的喊叫混合在一起,让他有些头晕。

但抬眼一瞧,子朝的大旗依然立着,那辆可恶的战车还在四处冲杀。而舌的战车则被阻隔在旁边几十步开外,姬亶忘了头晕,连声大喊:“射亚!射亚!子朝在你右边!!”

公鸭嗓远远应了一声,并未理会姬亶的安危。而他这一嗓子也立刻招来了敦师步兵的追杀,姬亶刚躲过两支铜矛,又有木杵冲他抡过来。少年大吼一声,挥戈砍在那步兵头顶。那人哀嚎着瘫下去,姬亶奋力一拔,戈尖“卜”的一声断了一小片,残片深深地戳在那步兵的头盖骨上。

又有冷箭呼啸而来,一个殷兵拽住姬亶向旁一闪躲过。俩人对视一笑,继续向前砍杀。忽地,一辆装了铜軎的战车呼啸着冲来,那殷兵躲闪不及,车軎横砍过他的大腿。姬亶就听见咔嚓一声,那殷兵的一条大腿就向内折成一个钝角,惨叫着矮了下去。

姬亶奔过去扶他,那车却转了个身又朝他冲来。车上射手不断地向他放着箭,姬亶跳过那哀嚎的殷兵向前逃去,落地又踩到了另一具敦兵的尸体。他想拽起压在那尸体下的盾牌,不料一拽之下没拉动,一个踉跄向前栽去。

翻滚的间隙中,他瞥见猪十三的战车冲向前方。舌的战车已经被人群戈丛淹没,身后传来叫骂声,姬亶猛的回头,就见身后那战车又冲了过来,车左的射手正得意地笑着,手中长弓已经拉满,镞头死死瞄准了他。

生死关头,姬亶想到的居然是:那个笑真难看。他脑中一片空白,徒劳地举起手,看上去不知是要投降还是要遮挡。

可那箭迟迟没有到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他:“旅邠!这边!”

战车隆隆响着从他身边划过,侧翻着砸向人群。射手和御者全被射死,倒霉的戈手被砸在了车下。姬亶惊讶四顾,只见一辆殷军战车急急驶来,车上的射手收起弓箭,弯腰伸手来拉他:“旅邠!上来!”

怎么这里会有人叫他旅邠?姬亶不及多想,拉住那只大手一跃而起,紧跑两步翻上了车。车左射手哈哈大笑:“好在你没事,不然邠侯给的那些贝,我还得退回去。”

这声音越发熟悉,姬亶缓了口气,这才认出此人居然是他在蒙师军中的老相识——行丙。

行丙一开始不是跟着舌的,是因为他这一行人战力超群才被舌挑中带走的。之前在邠邑时,行丙曾帮助邠邑抵御熏育人的入侵,也就是在那时候,邠侯悄悄与他接触了几次。

“你父亲一开始只是让我在蒙师队伍中多照顾你一些。没想到后来你中途离去,我还以为自己可以白赚那十朋贝呢。不料在亳地又遇见你了。啧啧。”行丙豪爽地大笑着,颇有些遗憾。

没想到父亲为自己投入的人情在这里得了收获。姬亶眼眶有些发潮,他一直觉得父亲太懦弱保守,不如大宗伯那样锐意进取。谁能想到大宗伯居然死于太”进取“,而父亲则因了保守还能庇佑倒自己。

“不过旅邠,你是周族的宗子,下一任的邠侯。你跑这么远来亳地掺合这些王族乱斗干什么?”

战车在人群中折返冲杀,行丙和姬亶一左一右,一边砍杀着敦师,一边大声聊着天。

“一开始是大宗伯安排我来追随小王,后来,是我自己想要跟着小王长长见识。邠地太偏远了,我想看看大邑商内服有多繁华。”

“如今看见了?有繁华的地方就有争斗!就得流血!你以为这繁华好来呢?!”

行丙一挥手砍翻两个扑过来的步兵,一面问:“你说你跟着小王吗?他人呢?”

“他和师或二人分开行动了。”姬亶立起来,手搭在眼上向远处望去,喃喃道:“这会儿应该得手了吧?”

远处大河边上,巫鸩领着一行殷军奋力劈砍着穿过战场杀过来的敦兵。岸上的尸体越来越多,更多的尸体被推下了河,巫鸩体力不支,耳中血液轰鸣,脚下发软,可她一言不发,只顾强撑着劈砍。

弃不在这里,她得保证这渡口一直握在殷军手中。

“守住渡口,会有援军从北岸赶来救援。”弃信誓旦旦地说:“石头告诉我,会有人渡河来救。”

若是真有援军,那就得快一点来了,巫鸩喘着气直起身子。远处激战正酣,双方胶着难分,但她能看出殷军正一点一点被敦师吞掉。

更令她心惊的是,殷军已经战到了这个地步,其实面对的只有子朝的一支敦师。另一支师团根本就没有参与,他们早早就撤出战场围拢在了子画身边。

那支师团沉默着,看不出有人偷袭的样子。

弃,若你这次再杀不了子画,所有人就都得死在这了。

巫鸩向那支师团所在的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心中期盼着弃能快点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