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168.输与赢

拘留室前所未有的热闹，几乎半隔个小时就关进一批杜氏商会的手下，很快人满为患，却并不喧闹，众人都极有规矩地肃立在旁，杜久棠独坐其中喝茶看报，气度悠然自在，丝毫不像阶下囚。

阿材以不客气的口吻向坐立不安的警员说道：“都呆愣看什么，觉得我家久哥坐在硬板凳上舒服吗，还不快去搬一把舒服的椅子来！”

两名警员忙不迭地将一把软皮椅送上，在一道道凶神恶煞的目光中灰溜溜地迅速退出来。

阿材又问：“晚饭备好了吗？”

警员战战兢兢地说道：“稍等，食堂很快就送来…”

阿材怒道：“谁给你的胆子，竟敢用破食堂的饭糊弄久哥！”

警员只觉腿软：“不…不知杜先生想吃什么？”

阿材说道：“立刻打电话到老正兴，让老板送久哥爱吃的菜来！”

杜久棠眼睛未离开报纸，音调不高却甚有威严：“何必为难不相干的人，我没有胃口。”

这时巫小梧和送饭的人共同前来，被阿材带头与诸兄弟高喊的一声“大嫂好”吓到，急忙摆手让他们收声：“实在不好意思，今天拘留的人太多，食堂准备的东西不太够，大家先吃这些，后续还会送来。”

阿材瞟了瞟那三个大桶，分别是馒头、烩白菜和炒豆腐，不由皱起眉头，杜氏商会待手下一向豪爽大方，鱼肉佳肴从不缺，纵然是最普通的打手伙食也比此好数倍，带着抱怨的口气说道：“大嫂，这饭看着就不饿了。”

杜久棠起身走上前，隔着铁栏握住她的手，声音中有罕见的温柔：“你想吃些什么，我让外面的兄弟去准备。”

巫小梧尴尬地抽回手：“这毕竟是警局，总不好…不好太夸张高调…”

杜久棠微微一笑：“不用担心，我肯留在这里就已经算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林玺得到消息后将冰山叫回林家老宅，连连拍案道：“你把杜久棠和杜氏商会的人扣在警局究竟想要干什么！”

林致远刻意装出自以为是的态度：“杜久棠公然挑衅，我不抓他何以立威，您难道也站在他那边吗！”

林玺恨铁不成钢：“你是何聪慧的人，怎能全然不顾大局！洪帮已倒，黑道是青帮的天下，也就是杜久棠的天下，他是个不容易被控制的狠角色，如今受此一激，说不定会铤而走险，集合帮会势力与★警★界★对抗，最终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而我也会因此失去对黑道的掌控力！”

林致远赌气道：“您从未讲过这番谋划，我怎么会清楚。”

林玺说道：“有的话纵然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成大事者需戒急用忍，最忌盲目冲动，这件事务必迅速想办法解决！”

林致远耍性子道：“是我亲口下令关押杜久棠，现在若是放人该多没面子，不如由您出面处理。”

林玺难忍失望：“你做事一向很周全，连在对巫小梧动刑时用的都是极稳妥的方法，怎么偏偏在杜久棠这件事上犯糊涂，我本打算明天就离开上海，这让我怎么能放心！”，虽是恼怒，可毕竟对侄子的殷切期望犹在，他看向棋盘平静心神片刻：“也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向来骄傲的你确实受了不少打击，心情会受影响，一时失手也在所难免，我帮你把杜久棠这件事解决，下不为例。日后要谨记，斗气杀戮之心不可外露，利刀最好笑中藏，杀人应寻诛心计，感情用事是大忌，不要将人看作人，而应看作棋子，而你也不再是你，而是运筹帷幄的操纵者，手握权力，你就是王，手握至高权力，你就是天，能够决定万物生死命运的天！”

如此权谋之术令人毛骨悚然，林致远昔日意气风发的闪亮眼眸逐渐暗淡：“如果棋子不能让您满意，最终下场都是弃子，我也不例外，对不对？”

林玺将两个檀木棋子罐统统推向他：“傻孩子，你是林家最有可能接替我位置的人，未来所有棋子都将为你所用，你虽在警局工作多年，可仅仅是做警探而已，并未真正踏足仕途，也没有亲身领教★场险恶，所以难免会犯错，未来的路很长，要打起精神好好走，我曾教导过你围棋之术，布局先存根地，可关可拆最利，还记得什么意思吗？”

林致远点了点头：“围棋不应只顾眼前，而应重全盘谋划，颗颗落子皆要有根，步步为营，纵横构成四通八达之网，进可攻、退可守，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林玺说长叹间忆起往事：“围棋相传起源于上古帝尧所创，用以教子丹朱排兵布阵，换言之棋道源自战争之道，后世诸多文人醉心棋术，添了不少风雅的规矩，譬如静室对弈、焚香凝神，以至于如今很多人误以为下棋仅为修身养性，唯有真正的高手才能看透不动声色间的步步杀机，你便是这样的人，从小就极有天分，钻研棋术三日便胜过几位已学习数年的堂兄，父母过世之后你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大愿意说话，也不和其他孩子玩耍，常常看着棋盘发呆一整日，那时家人还以为你受刺激过重失了魂魄，轮番请各庙高僧做法，谁知你并非是痴傻，而是在研究围棋，最终成功破了当时难倒众人的残局，后又在围棋比赛中获三连胜，是年纪最小的冠军，被传为一时佳话。”

林致远取出一枚白子，轻抚玉石的微凉，往事再次浮现于脑海：“我父亲生前也喜欢围棋，只是所言与伯父完全不同，他曾说围棋妙就妙在既是棋又不只是棋，玄妙万千，海纳世间万物百态，其精髓并无定论，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父亲愿将棋道解读为道家舍得之道，要诀为四字—‘贪不得胜’，输与赢并不重要，容得下输，才能配得上赢，真正的高手应置胜负成败于度外，享受与知己对弈切磋之乐，若是一味贪胜，外损兴致、内损心性，终究难以长胜，棋局如人生，所落下的每一子不该有悔，可应有所悟，下的是棋，修的是道。”

林玺想起英年早逝的弟弟不由心有戚戚：“林家世代官宦，子孙皆入★仕★途★，唯独你父亲例外，并非他没有能力，只是对于政治没有半点兴趣，族中长辈说他若生于古代帝王家，恐怕会是又一个宋徽宗，书法丹青诗词样样精通，古玩乐器戏曲皆是行家，性情潇洒狂放、肆意不羁，做过许多既荒唐又有趣的事，印象最深的是他十四岁那年，一心要去法国学习油画和雕塑，因家人阻挠而负气出走，本打算坐船出国，去码头的路上正巧经过古玩街，没想到被一件宋代的白瓷玉枕迷住，当即花光身上所有的钱又搭上手表才买下，过后才想起已无钱买船票，又不甘心回家，就抱着枕头坐在码头石阶边，谁劝都无用，最后还是我把他拖了回去”，他擦了擦掉落腮边不经意滚下的泪珠，继续说道：“我总是能在你身上看到你父亲的影子，不过你的天分要更高，若是能全心全意走上仕途，前途不可限量，还能使整个林家更上一层楼。”

林致远感怀双亲不禁也心酸落泪：“在立志做警探之前，我的愿望是重开父母生前所创的古玩店与艺廊，平淡心安地过一生，这其实也是父亲对我最大的期待。”

林玺语重心长道：“你配得上更辉煌的人生，不该浪费天资、碌碌无名，你之前精力多有浪费，安于做区区警探，执意追查与林家有关的案件，被心机叵测的女人欺骗，好在此时回头尚未晚，杜久棠那边我会妥善处理，以后做事必要三思，踏上★权★谋★之路，便是入了棋局，你父亲的输赢论仅是理想而已，现实是胜者通吃，输者全败。”

虽是至亲，但道不同，终究为殊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