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屋外漆黑的夜色稍稍有些微亮时,已被腹痛折磨一宿的李鑫,刚出茅厕,便捂着肚子匆匆朝门外跑去。腊月里,村子里的天气异常的干燥与寒冷,以至于李鑫在匆匆奔出巷口时,迎面吹来的一股寒风,像极了开春的柳条抽打在脸上般生疼,此时腹痛难忍的他,在匆忙出门时,却忘记披上棉衣,看着眼下已离家很远,前方不远村中央的老树又隐约可见,索性便缩了缩脖子,攥了攥胸口的衣领,脚步加快的朝村中央跑去。几分钟后,当李鑫气喘吁吁来到村中央的老树下时,看着面前低矮的铁皮房里灯还亮着,便快步上前伸手就去推门,只是手掌刚一碰触冰凉的铁皮房门,房门便顺着他的手臂吱呀的一声向后打开,未曾多想的他便推门而入,快步的朝房中暖炉靠去。此时被冻了一路的他,本想伸手去烤一烤有些麻木的手掌,奈何此时炉膛内的煤球,不知何时早已燃尽,不禁有些失望的他便开口问道;亚鹏哥,你这昨晚是忘了给炉子里添煤吧,你看炉子这会都灭了。说完便朝着另一旁的药柜走去,期间,嘴里还不停的小声嘟囔着:佛派酸,佛派酸。片刻后,似乎是从一堆药盒中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便急切的从药盒中抽出一板出来,扣下几粒胶囊快速丢入口中,转身便向着床边方桌走去。本想去倒些热水冲服药粒的他,这时才留意的多看了眼床上躺着的男子,在雪白的的灯光下,细看良久的李鑫,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惊的他艰难的吞下口中的药粒。瞪大眼珠的呆立在床边良久,此时的他,不知是源自对死人的恐惧,还是一路上的寒冷已让他迈不动发麻的双腿。在村子里,老老少少基本都知道他跟李亚鹏最为亲密,虽然朋友间的熟悉和情感都在,只是眼下单独的和死者相处一间,多少也会让人有些头皮发麻。几分钟后,最终挣扎着迈开双脚的李鑫,在踉跄的奔出铁皮房后,便头也不回的朝着村东方向跑去。两小时后,老树下的铁皮房门口,站满了前来围观的老老少少,村子里一连半月有余的阴沉天气,却在今天漏出了淡淡晨光,直到这缕晨光透过村中央稀疏的老树树枝,照射在这间简易而普通的铁皮房上,使得这间普通又矮小的铁皮房是那样的金光耀眼。不久后,房间里匆匆走出几人,其中为首的一人,便是李庄村的现任村主任周金山,只见他转头对着身旁几人开口说道;亚鹏是咱村里人的骄傲,也是咱村里人的恩人,既然他生前留有遗嘱,那现在就按照他的嘱咐去办,对了,一定要记住,追掉会一定要办的庄严细致,,周金山一边对身旁的几人吩咐着一些细节,一边快步的朝村委会走去。此时,在窄小的铁皮房中,一张很是破旧的单人床上,一位面色枯黄,眼窝凹陷的中年男子静静躺在床上。而在男子身旁的小方桌上,摆放着几叠层次不齐的大捆人民币,和一口沾满茶渍的茶缸,以及一副用棉绳绑扎的缺腿眼镜,茶缸边上放着几张信纸,上面写满了密集的小字。此时,桌旁站立着一位中年妇女,只见她颤抖的拿起桌上的信纸,片刻后,在默默读完最后一句话时,悲痛的她紧紧攥着胸口的衣领,泪流满面的放声大哭。站立在旁的青年则在旁搀扶着,递上纸巾疑惑的开口问道;妈,你别太难过,舅舅纸上都说了些什么?此时的中年妇女,心中五味杂陈,更像是没听到身旁孩子的询问一般,自顾自的流着眼泪,迈步踉跄的来到床边坐下,似哭似笑的对着床上男子哽咽道;姐不怪你,,不怪你,,都是姐不好,,是姐不好,说着便开始抽泣起来。许久后,当窗外的阳光缓缓照进这间狭小的铁皮房时,抽泣中的中年妇女已不再哭泣,只见她双眼失神的注视着床头。只见床头的墙壁上,悬挂着的一件沾满污渍的花布袋,似乎是这件破旧的花布袋,又让她回想起了很多往事,想起了那段深埋在内心许久的回忆,那段曾经让她既扯不断又很是思念的亲情。几十年前,时间刚刚来到四月,此时天气早已过了春分时节,清晨的气温还夹杂着丝丝寒意,即使炕头的被窝是那样惹人留恋,却依旧抵挡不了村民向往田间的热情。大地缓缓生起的一缕晨光,犹如勤劳的村民,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播撒下金色的种子一般,包含着无限的期待与希望。清晨,当叽喳的麻雀叫声打破乡村的宁静时,住在李庄村的村民便已急匆匆的走出家门,三三两两的结伴扛着自家农具,相互间匆忙的打着招呼,快步的朝自家麦田走去。此时,在一间不太起眼的农家小院里,男主人正缓慢的掀开被子,伸手提溜起那件沾满黄土的裤子,打算在不惊动妻子的情况下,悄悄起身,随着村里的村民一起,到自家麦田里,锄一锄正在起身中的春草,顺道在修修田埂,等待着开春的第一次春灌。可正当他光秃秃的提起裤子挪到炕边时,屁股刚一碰到冰凉的炕沿,冷的他不禁发出;嘶,,啊的一声,紧接着便警惕的朝身后看去。只见身后原本熟睡的女人,此刻却笑盈盈的目视着他。两人四目相对,女人则笑着开口的问道:娃他爸,这一大早的,你光着个腚,偷偷摸摸的是打算去干啥?男人尴尬的笑了笑,随后继续麻利的套着腿上的裤子,一边小声的回答道;再过几天你不是要生娃咧么,我想赶在你去医院之前,先把咱地里的庄稼活都归结归结,要不然等你上了医院,地里的庄稼活就全撂下赶不上趟了。说完,不等炕上的女人再开口多言,便以麻利的站起身来,提起裤子快步的朝屋外走去。此时,身后的女人本想在开口念叨些什么,索性也无奈的笑了笑,穿上衣服缓慢的跟了出去。在两人一前一后的来到大门口时,男人已经扛起大门后的锄头,拉开院门走出去很远,女人只能一边扶着门框,一边温柔的冲着男人背影喊道;你到地里干活慢些,到了吃饭点就早些回来。已经走到巷子半截的男人,在听到身后女人的叮嘱声后,边走还边回应道;知道咧。。天凉,,,你快些回去,招呼好娃娃。身后女人静静的目送着男人慢慢走远,直到巷口转弯处消失不见。她这才缓慢的转过身,闭上院门向房间走去。片刻后,当女人来到炕边盘腿坐下时,看着炕上还在熟睡中的孩子,女人用她干裂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小脸,随后把盖在孩子身上的棉被向上拉了拉,坐在一旁痴笑良久。眼前的这个孩子,是女人两年前生的女儿,孩子的眉毛和眼睛像极了女人的灵巧,鼻子嘴巴则更是那样的精致和匀称,唯一不足的是瘦小而光滑的脸蛋上,竟多了些营养不良的蜡黄,让人一看便有一种想要抱起来怜惜的冲动。当女人在一旁呆看了良久之后,似乎是想起来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做,于是便侧身拿起放在炕头窗台上的竹筐。只见竹筐里放着一些平日里做针线活的彩色棉绳,和几双还未来得及做成的猪脑袋小布鞋,而竹筐里的这些小布鞋,则是女人给肚子里即将出生的孩子准备的精心礼物,其中绣在小鞋上的一针一线,都是由她亲手缝制,里面则包含着女人对新生命的期待和爱。在勾线中,她也生怕自己的疏忽大意,会把小鞋做的难看与不合脚,凡是在手工勾线的同时,她都无比的集中精神和用心。时间,在女人认真的一针一线中慢慢度过,当女人全神贯注的勾完最后一针时,不禁长长的仰头舒了口气,在她抬头望向窗外时,这才发觉此时屋外的阳光,已从炕头的窗户上照射进来,当阳光照在炕头上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暖烘烘的。女人连忙收拾着手上的针线竹筐,因为她知道,在过不久,炕上的孩子就要醒来,她便也要忙着给孩子洗漱穿衣,乡村里,年轻的妇女就是这样的日常辛劳,而每日里照顾一家人的饮食起居,也是衡量一个农村妇女的贤惠与标准。大约半小时后,当女人在给女儿穿好衣服梳洗完后,孩子活泼的脑袋上,左右两边各竖起两根很是精致的小辫子,当做完这些琐碎的日常后,女人发觉时间已经临近晌午,随口便嘱咐了声,让女儿去院子里玩耍,自己便扶着的腰,一手提着暖壶,缓慢的向着自家后院走去。此时的后院里,有着一间很是简陋的茅草房,而所有搭建它的材料,都是男人拾取了一些村里人拆房丢弃的旧材料。而这间简陋的茅草房正面则是大敞,没有房门更没有窗户。修筑墙壁时,为了节省砖块,在筑好的墙面上,则留下了许多较为粗大的砖缝与窟窿眼,以至于在之后的日子中,经常会有些麻雀和老鼠光顾于此,又让这间茅草房既显得是那样的破败又充满生机。在房子的墙角处,撑起着一张黑幽幽的旧门板,而正是这张漆黑而破旧的门板,也是女人平日里给一家人改善伙食,做一些玉米窝头和手擀面的地方。在房子的最右边,是用黄泥和麦壳糊成的一口土灶台,由于常年的熏烤,灶台的后墙壁已经被烟熏出来黑黝黝的一片。漆黑的灶台上则放着一口硕大的铁锅,奇特的是铁锅上的锅盖,是用一个崭新的杨瓷盆反扣在上面,却让这间灶台显的是那样的奇特与不同。也正是这样一间奇特而简陋的厨房,正是女人平日里为一家人忙碌三餐的地方。当女人缓慢的来到灶台旁时,熟悉的像平日里重复工作一般,掀开灶台上的瓷盆,从一旁的水桶中舀了几瓢清水倒入铁锅,随手抓起柴堆上的小板凳,坐下来后抓起一把身旁的玉米杆,咔咔。。的折了几折,塞进灶膛,划拉火柴点上了火。许久后,当灶眼里的秸秆在燃烧后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女人则一把接着一把的将秸秆陆续送进炉膛,不知在重复的塞折过几把秸秆后,灶台上的铁锅便冒出缕缕蒸气,之后,铁锅上的瓷盆便发出了密集的砰砰声。女人看着锅里的水已烧开,本打算起身去给暖壶中灌水,只因一时坐的太久,上身又太过沉重,在她起身的同时,随手便借力的抓了颗较为粗壮的玉米秸秆用来支撑,可正当她手腕用力马上就要站起身时,此时握在手中的玉米杆却咔嚓一声,瞬间折成两半,女人一时措不及防,一下子屁股向后的蹲坐在地。之后不久,在女人回过神时,挣扎着想要再次起身,只是在试着动弹了下后,小腹间便传来了密集的坠疼感,女人本想咬牙在次爬起,可惜任凭她在怎么努力却始终爬不起来,小腹的坠痛似乎也越来越痛,同时双腿还伴随着一阵阵的颤抖和发软。开始本以为缓一缓可能会变好些,可是在接二连三的多次尝试过后,她就有些着急和害怕,有过一次生产经验的她知道,眼下这样子,八成是要提前生了,一想到这些,女人边镇定的安慰自己,随后对着前院门口大声呼喊。此时前院里,玩耍中的小女孩,在听到母亲的呼喊声后,没多久便晃晃悠悠的来到女人面前。女人强忍着腹中的疼痛,深吸了口气后,憋着劲艰难的对着女儿说道;文鸽,,,你去。。。快去喊你九奶奶来,就说。。。就说。妈妈肚子疼。。。在艰难的说完这些后,女人则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面前的小女孩虽然年纪尚小,显然还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只是在看到母亲痛苦的样子后,便乖巧的点了点头,在:嗯。。过一声后,便迈着小脚,晃晃悠悠的朝自家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