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你,若入轮回,再生为人,白首相依,生死不离。——张姓老人
————————
“你还好吗?”王颋怕阜秋因为刚刚的刺激而身体不适,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没事。”阜秋拨开后门的帘子,想起刚刚王颋抱着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演的还挺像。”
“还行哈。”王颋语气里带点骄傲的意味,期待她的夸奖,但对方根本就没回头。
她走到后院发现有一间屋子锁着,她透过窗缝看了一眼,有些不忍地收回了目光,挡住王颋的目光:“你去前院找两个女警察来,再找几件衣服……”
阜秋拦住转身欲走的王颋:“不,我也走……”那样的画面她还是没法接受……
王颋轻轻拍她摁住自己的手,沉下眸子,以安抚的语气:“好,我们去找张晓芳叔叔吧。”
村里毫无生机,血腥的气息似乎能随着雨水的蒸腾缠绕上她的脚腕,越走阜秋越觉得自己的脚步泥泞难拔。王颋走进她的伞下,担忧地看着她:“你还好吗?”
阜秋摇摇头,把伞塞给他,走进了雨雾里。她只是一想象那些女人连皮带肉都被打得破烂的场景,便压得喘不过来气。
王颋追上去给他遮雨,两个人走得飞速,一路无话。
张晓芳叔叔家很好找,在这片别墅区里唯一的一间老村房,院门破烂,院里有一颗大柳树,柳枝随风轻柔地打着摆,雨如雾般笼罩,将眼前染上一层绿意。两个人走进院落,看见这间屋子门上贴的对联已经落着厚厚的灰,门上的锁锈迹斑斑。不知为何,光是看到这幅情景,一股悲伤落寞的情绪就袭上了心头。
咚咚咚——阜秋敲了敲门,门上的灰尘随着震动抖落下来。
“谁啊?”苍老的声音传来。
王颋提高音量:“爷爷您好,我们是来调查的。”
阜秋把刚刚问中年男人要到的钥匙插进门锁,却发现门锁锈的有些难以打开,开了口却发现声音有些颤抖:“他们把您关了多久。”
“呵呵……”老人笑起来,语气里的苦涩听上去比这阴雨连绵的天还难捱,“天天在这里,我也不知道多久了……”
终于打开门,看到老人白发苍苍瘦骨嶙峋,衣物和人一样看上去只有苍老,整洁没有脏乱的痕迹,与刚刚那家形成鲜明对比。
阜秋:“您是张晓芳的叔叔吗?”
老人苍老浑浊的眼里闪出光芒:“小芳?你们有小芳的消息了?”
“爷爷,我们是来调查张晓芳的,这是我们的证件。阿——嚏!”王颋打了个喷嚏,他刚刚只顾着给她打伞,自己淋了不少,可能是受凉了。阜秋这时才注意到他单薄的T恤已经被打湿成深色了。
老人用力推开吱呀作响的门:“别淋雨了,进来说。”
阜秋这才注意到身上干燥的外套,猜他刚刚应该是淋了雨,她脱下外套:“脱下来,换这件吧。”
“不用不用,你……”“快点。”阜秋直接扔到他怀里,打断了他的话。
王颋借老人的卫生间脱下湿嗒嗒的衣服,换上了干燥的外套,上面还带着点她的体温,总算感觉温暖了些。
阜秋向老人说明来意,老人叹了口气:“小芳和玉生两个人当年可好了,可惜她被我那个弟弟和弟妹悄悄卖掉了,玉生打听了好久也没有消息,他也一直不知道她是被卖掉的……”
王颋惊讶万分,扭头和阜秋对视了一眼。
“小芳呐……虽然小芳不是我的孩子,但是她最喜欢和我一起学习,我写字的时候她就凑过来看,边看边念……长大我好不容易帮她逃出了这个村子,让她到外面读书工作……可谁知道这些吃人的畜生连亲生女儿都不放过……”老人的眼里似乎有泪,颤抖的话语令闻者叹息。
阜秋和王颋交换了一下眼神:所以张晓芳当年不是失踪,而是被亲生父母卖掉了。
“她的亲生父母都去哪了您知道吗?”
老人摇头叹息,叹着叹着气又笑起来:“死了,报应哈哈哈……都死了。”
王颋:“您知道他们把小芳卖到哪里去了吗?”
“不知道……这里的人都拿女人孩子不当人,甚至连我那两个儿子……都跟着干了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我的老伴……”老人捶胸顿足,几欲破音,“这些不肖子孙……”
“您老伴……”
“被我儿子卖了。”
“什么?!!!”王颋难以置信,拍案而起。
“小时候我不爱管他们,老伴又惯着他们,他们大点就和村子里的人鬼混,后来在外面混到没钱了回来找我要,我没那么多钱啊,谁知道他们这群没良心的转手就把母亲卖掉了……”老人浑浊的眼里流下两行清泪,仿佛在借这泪水洗去过往的尘灰。
老人抹去泪水看向阜秋:“姑娘,小心点,别在这里多待……这个村子吃人呐……我老了,走不出去了……”
阜秋拍拍他的手,点点头。
“要是我当年能好好管管孩子……”每念及此,老人的情绪就难以控制。
想来,他这几十年都是这样活在悔恨中的吧,总是在想要是能回到过去该多好……阜秋掏出一沓钱塞到老人怀里:“不多,您收下,吃的穿的都添置点。”
“姑娘,我这里有钱也会被那两个不孝的儿子拿走的,你还是拿回去吧。”老人把钱推还给她。
“他们刚刚被警察带走了……对不起……”王颋不知道怎么开口,虽然是抓罪犯,但毕竟是抓走了对方的孩子。
“我刚刚听见动静了,这是他们自作自受……对了,对了……”老人笑着摆摆手,站起身来走向柜子,“我有东西给你们,是我这些年收集的。”阜秋趁机把钱塞进了他的茶壶底下。
王颋看到他的举动,更加确信了自己的认识,她这个人,根本不是表面上那样冷漠、不讲道理。
“您要不要出村?去养老院颐享天年?”阜秋打量着这糟糕的环境,有些心疼。
“出不去咯……而且万一我老伴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老人笑呵呵地钻进柜子,终于找到了那个盒子。
出村的路上,阜秋抱着盒子喃喃念出盒子里最上层的一张纸,看起来是老人的愿望:
“我与你,若入轮回,再生为人,白首相依,生死不离。”
阜秋回头望着这个安静无比的油壶村,雨已经不再下了,只有厚厚的乌云遮盖在上面,等待着阳光破云而出的那刻。
————————
最后还是阜秋开的车,出了村去蓝山市里吃饭。王颋强打着精神吃完了饭,拿着杯子招呼机器人接水,恍惚间杯子从手里滑落在地。闻声阜秋抬头看去,王颋木讷的模样异于平常,她不确定地问:“你怎么了?”
王颋赶紧把杯子从地上捡起来:“我没事陈顾问!可能有一点着凉,我马上调整状态!保证不会影响工作的!”
“结束了还工作什么。”阜秋看他木讷的样子皱紧眉头,伸出手放到他的额头。王颋闭上眼睛,感觉脑子有点不太清醒,就想贴着她的手不松开,冰冰凉凉的感觉很舒服。
阜秋被手背传来的温度吓了一跳,另一只手都不用放到自己的额头就知道——
“你发烧了。”阜秋赶紧收拾东西带他去了周边的药店。
量完体温,阜秋看到显示的数字火噌地就冒了上来:“38.1!你就没……”你就没感觉到自己不舒服吗?!
王颋抬起眼睛望向她,那目光湿漉漉的,无辜又柔软,阜秋的火气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点火都发不出来了:“养好病,明天再走吧。”
“好……”王颋乖巧地点点头。
王颋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塞进了一谭胶水里,连带着把他的魂粘了去,昏昏沉沉脚步虚浮。阜秋连拖带拽把他塞进车里,回到定好的酒店。
混沌中,王颋再次看到了老人,好像还看到了老人和他的老伴,还有他的儿子孙子像恶鬼一般冲进他的梦里,最后场景定格在老人颤抖着手把盒子交到他们手里,皱纹里流淌着深深的笑意和懊悔:“查不查得到没关系,重要的是保重平安,你们是油壶村和那些可怜人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