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座位上，林狄雅给自己冲了一杯速溶咖啡——那种很便宜的速溶咖啡。
周围的同事不是没看见她喝这样的咖啡——就像他们知道她每天都挤地铁一样，可他们却将这些与富二代大相径庭的行为举止理解为低调做人。至于她入职一周被擢升为项目经理，他们解释为高调做事。
哎，人们总是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对不符合他们的猜测、摆在眼前的现实却视若无睹，置若罔闻。
为什么没人跟踪林狄雅去她的住处看看？薪水、职位、房子、车子……现代人的压力那么大，所有的事情只局限在特定的范围内，上班的时候可以八卦同事和老板，下班后要么加班，要么回家带娃，在不同的生活状态间频繁切换，谁有心思和精力暗中跟踪林狄雅？
再说了，即使有人跟着她，发现她住在哪里，先入为主和“乌合之众”的心理说不定会让这个人怀疑自己，给自己找到别的借口。
回归正题。林狄雅一边啜饮着冒热气的咖啡，一边寻思应该怎么让李凡昌“人尽其用”。不同于林蔓菁，林狄雅没有向程楠要李凡昌的履历。一来她确实不喜欢，甚至有些厌烦李凡昌这个男人，尤其是对他总是有意无意地诋毁别人，并以此彰显他的优越大为反感。她不想安排给他重要的工作。二来她要林蔓菁的材料已有些越界，不想再让程楠为难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林总，您有时间吗？我有件事想耽误您几分钟，不知道您方便不方便？”李凡昌点头哈腰地站在电脑椅旁边，眼中被献媚和渴望填满。
林狄雅扫了一眼李凡昌，不紧不慢地喝了口咖啡，心中多了一点点遗憾——咖啡亮了可就不好喝了。“好，你跟我去会议室吧。”她推开椅子站起来，既没拿笔记本，也没带笔。
“唉，林总。”李凡昌激动地搓了搓双手，屁颠屁颠地跟在林狄雅的身后。
“哟，狄雅，又去谈心啊？这两天会议室都快被你承包了。”王媛不知道从哪里走过来，瞥了一眼喜滋滋的李凡昌，似笑非笑地望着林狄雅。
“媛姐好。”林狄雅笑着对王媛点了点头，从王媛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诧异。
“李凡昌，你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事情了？”王媛的视线从林狄雅的微笑上移开，带着几分讥讽看向李凡昌。“你可别以为狄雅是新人就欺负她，要是你敢那么做，小心我要你好看。”
“请王总放心，我……”
李凡昌谄笑着说了一半话，王媛已越过他，目不斜视地走了。李凡昌的眼中闪过一丝羞恼，鼻翼轻轻地动了一下。林狄雅貌似没看见李凡昌的反应，当先朝会议室走去。此刻敢怒不敢言的李凡昌悻悻地跟了上去。
“小林总，您瞧见了吗？”李凡昌刚关上门就像个怨妇似的爆发了。“您瞧瞧王媛那个样子，脖子伸得那么长，下巴翘得那么高，天天把自己当做开屏的孔雀，其实是一只嘎嘎乱叫的大白鹅。哼，真是不知所谓！”
“你说完了？”林狄雅冷冷地注视着喋喋不休的李凡昌，后者不禁打了个寒噤。“说完了就坐下吧，我有具体的工作分配给你。”
最后一句话一下让李凡昌忘了王媛看向他的鄙视目光，抚平了他暴躁的心情。“哎。”他的脸上又露出那种谄媚的笑容，来过椅子坐下来。
“李凡昌，”林狄雅以一种非常正式严肃的口吻叫着对面男人的名字，颇有几分领导的样子。“我来公司没多少天，你算是与我最熟的人之一，也是跟我说话最多的人，而且你也是智能居家机器人这个项目的成员。”
听了林狄雅的开场白，李凡昌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唾沫。来了，来了……我就知道自己的付出肯定有回报，总算没有白白巴结她。为了不被林狄雅瞧出他浑身都在微微地颤抖，李凡昌攥紧了双手，因过于用力，十指的关节都泛白了。
“你觉得你可以为这个项目贡献什么？”林狄雅话锋一转，单刀直入，让李凡昌自己说出他想要的东西。
没成想，总是抱怨不受重用、满腹牢骚、自认郁郁不得志的李凡昌经林狄雅这么一问，一时间竟答不上来，说不出他想做什么工作。
“林总，我……我……我……”李凡昌懊恼地嗫喏着，暗中骂自己平常的那股机灵劲儿都去哪儿了。
“这样吧，我给你说项工作，看看你有没有兴趣，想不想做。”
“好的，林总，您说。”李凡昌感激地看了一眼林狄雅，同时有些紧张和不安，暗中祈祷她别分给自己什么边边角角的事情。
“我想让你负责与创业者之间的沟通联系，具体事情就是监督项目的进度，监管资金的使用情况，确保这个项目按照计划顺利进行下去，保证每分钱都花在正确的地方，而不是以各种名目落入私人的口袋中。”说这些话的时候，林狄雅一直盯着李凡昌，注视着他的表情变化。
起初李凡昌兴奋起来，一副跃跃欲试，志得意满地样子。但当林狄雅说到“私人的口袋中”这五个字的时候，李凡昌蹙起了眉头，小眼睛中闪过失望和犹豫的神色，神情变得有些阴郁了。
李凡昌的一举一动全落入林狄雅的眼中，她不动声色地续道：“或者你做数据整理和分析的工作，创建数据模型，估算投入回报比，确保我们的投资钱尽其用。”她已将这项工作分给了林蔓菁，但她笃定李凡昌宁愿选择前者。
林狄雅的预料一点儿都没错。李凡昌犹豫了一会儿，语气忽然坚定起来。“林总，我负责与他们联系，监督他们，不让他们私吞我们的钱。”好像生怕林狄雅多想似的，他又补充道：“请林总放心，如果咱们的钱有任何用得不当的地方，我一定如实向您请示，向您汇报。”
“嗯。一会儿你去找林蔓菁，向她要一下马悦云和姚钱飞的联系方式。下次再给他们见面的时候，我会把你正式地介绍给他们。”
“林蔓菁？”李凡昌再次犹豫了。
“嗯？”
“林总，您也知道我和林蔓菁的关系，我担心她为难我。”
“你觉得她不给你那些人的联系方式？”一个男人如此矫情，林狄雅甚至有些后悔让李凡昌切实参与项目的决定。
“那倒不是。”李凡昌眨了好几下眼睛，眼角堆起几许皱纹。“我怕她故意刁难我，说些难听的话。”
“难听的话？你说的难听的话少吗？”心里冷笑一声，林狄雅揶揄地问李凡昌。
“我……我……”这句话差点儿没把李凡昌噎死。他伸长脖子，脖子上鼓起地青筋一目了然，触目惊心。“可我那是背着她说的，我从来没有当面说过任何人的坏话，没有让任何人下不了台。”说完，他又眨了眨眼睛，心虚地避开林狄雅饶有兴味的目光。
“是吗？”林狄雅歪了歪嘴角，毫不掩饰她的讥讽，一字一顿地说：“我认为背后非议他人比当面说难听的话更可恶，更可耻，更不招待见。你觉得呢？”
一滴冷汗顺着李凡昌的鬓角缓缓地滑落，他感到口干舌燥，想以惯用的讪笑遮掩自己的尴尬却发现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好了，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去找林蔓菁要联系方式吧。”
“是，林总。”李凡昌如释重负地站起来，转过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朝门口走去。他的右手刚放在门把手上，身后又传来幽幽的声音：“开屏的是雄性孔雀，像媛姐那样的雌孔雀根本就不需要刻意吸引别人的目光。”
李凡昌的身子僵了三秒钟才打开门走出去。迈出会议室的那一刻，他便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以前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太过分了，做的那些事情太龌龊了。中央空调肆意地倾撒着冷气，保护人们免遭酷热的折磨。李凡昌的后背却使劲向外冒着汗，打湿了那件Polo衫。
我比个女人还斤斤计较，还小肚鸡肠。哎……李凡昌心灰意冷地摇了摇头，随即目光变得无比坚定，朝正在认真敲打键盘的林蔓菁走去。
林狄雅吁了口气，她真有点儿担心李凡昌不会“乖乖就范”，没想到事情进行得竟出奇的顺利。一个人在会议室中又静静地待了五分钟，她才站起来。出门之前，她没有忘记关灯。
浓郁的咖啡早就凉了，已闻不到一丝香气。林狄雅拿着杯子走向卫生间。倒掉大半杯咖啡，林狄雅冲洗过杯子，在饮水机上接了一杯热水，重新回到座位上。
大概因为这几天一直没有休息好，也可能因为看似波澜不惊与人聊天谈心的工作实则耗费了她太多心思和精力，一股无法抗拒的困意袭上心头，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不能睡觉，工作时间怎么能睡觉？！林狄雅像念咒语似的告诫自己不能睡觉，但哈欠就像绵延不绝的波涛一个接一个。她又瞥了一眼电脑屏幕的右下角，看到还有三分钟就到下班的时间了。
我只趴一小下下，不算违反公司的规章制度吧？不算，一定不算。又一个哈欠袭来，但林狄雅没有趴在桌子上，坐着便睡着了。
挂在天花板上的摄像头永远不知道困倦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