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什么是乳腺癌?——冥顽不灵的“黑胆汁”
乳房是女性美丽与性感的象征,也是哺育后代的重要器官。进化论的支持者们认为,是人类的“性选择”,导致人类比其他灵长动物拥有更大的乳房——男性会选择乳房大的女性作为配偶,因为乳房大可能意味着营养状况好、能有更多的奶水哺育后代。久而久之,一代又一代的“性选择”,女性的乳房就越来越大了。
有意思的是,2012 年有科学家发现决定乳房大的 7 个基因里面有 2 个,和乳腺癌相关基因连锁在一起,意思就是,这 2 个基因会和乳腺癌相关基因一起从亲代传给后代。
女性胸围越大,看起来会提高乳腺癌的风险,但目前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一点。实际上,大胸围或者是大罩杯,并没有作为乳腺癌的一个公认的高危因素。与其关注罩杯大小,不如去关心体重大小,因为肥胖是乳腺癌的一个明确的高危因素。那么乳腺癌到底还有哪些高危因素?这个问题会在本章第二节详细提到。
乳腺癌在发达国家已然是女性癌症中发病率最高的癌症,有统计显示,一名美国女性一辈子有 1/8 的概率罹患乳腺癌。中国也越来越有这个趋势。
2015 年中国女性每年乳腺癌发病率 268.6/10 万,死亡率 69.5/10 万,发病率、死亡率近10年呈上升趋势。45 岁以下死于癌症的年轻女性,最多就是乳腺癌。
想搞清乳腺癌是什么,就先要弄清它的发现历史。
乳腺癌,在所有癌症里可谓是大名鼎鼎。正因为乳腺癌长在身体表面,到了晚期,相对于其他癌症,更能带来视觉与触觉上的冲击,可能是有记载以来最早被人类认识、并尝试治疗的癌症。
四千多年前,古埃及伟大的医学家印和阗,是埃及法老的一名御医,也是历史上第一位留下姓名的医生。他曾描述了 48 个病例,用潦草的古埃及象形文字记录在纸草上。科学家发现,第 45 个病例“胸部肿瘤”,很可能指的就是乳腺癌。
他这样描述:“如果你治疗一个胸部长着球一样肿瘤的人,你会发现肿瘤已经在他的胸部扩散。你将手放在他胸部上的肿瘤,会发现它是冰冷的,没有任何温暖,也没有任何颗粒感,更不会产生任何水(分泌物),而仅仅就像一个球被握在你的手里。”
过了四千年,文字之间,印和阗的描述依然栩栩如生,完全符合体表恶性肿瘤的特征。在这里不得不说,西方传统医学对病症的描述是非常忠实而细腻的,不会用一些玄而又玄的“寒热虚实表里”。
印和阗描述完“胸部肿瘤”后,在后面却简简单单地写道:没有治疗方法。唯一的“治疗方法”是安慰患者:“这是小毛病,我能治疗。”癌症在今天都是尚未被完全攻克的顽疾,在四千年前的古埃及就更别说了。印和阗伟大之处在于,并不会把不治之症寄托于神明,治不了就是治不了,治疗方法延续着对疾病描述同样的忠实。
在印和阗首次描述后的两千多年里,癌症似乎在文献上失踪了。其实这很好理解,癌症的发病与年龄的增长密切相关,大多数癌症到了五六十岁以后才会迎来高发阶段。而在古代,人的平均寿命在30岁以下。最常见、最致命的疾病是瘟疫,而不是癌症。因此古人们还没到罹患癌症的年龄,就大多死于瘟疫了。加上医学技术落后,古人即便是得癌,也没有办法准确地诊断出来,最后只能稀里糊涂死掉了。
古代没有完善的全国性统计数据,但我们可以从局部情况推测全体。中国历史学者曾统计过清朝皇室成员的平均寿命,顺治同辈的宗室成员平均寿命 35 岁,康熙同辈的宗室成员平均寿命 33 岁,雍正同辈的宗室成员平均寿命 29 岁,而乾隆的最低,平均寿命仅为 25.3 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的专家统计过宣统年间北京城内人口死亡情况,发现位列前五位的死因,有四项与瘟疫有关,排首位的死亡原因是痨症,也就是结核病。有医生粗略统计过历史上发生在中国的瘟疫,长长一大串,估计有六七十次见于正史的大瘟疫,结果基本都是“死者大半,死者甚众,死者无算,死者不可计数,灭门,绝户”。
现在很多人埋怨患癌的人越来越多了,会让环境污染来背锅。实际上,引起癌症发病率增长的最主要原因,还真不是什么环境污染,而是你活得足够久,终于活到要患癌症的年龄了;医学技术足够好了,能把大多数癌症诊断出来了。
公元前 5 世纪,古希腊医学的兴起,让我们又在古文献里看到了癌症的踪迹。被称为“医学之父”的希波克拉底(前 460年-前 370 年)在他的著作里面提出了“四体液学说”,非常类似于我国传统医学的阴阳五行学说。他认为人体的健康是体内四种体液(血液、黄胆汁、黑胆汁、黏液)之间的平衡所决定的,如果四种体液之间的平衡被破坏,出现失衡,身体就会产生疾病。医生的责任就是调和这种失衡,让四种体液重新恢复平衡,疾病也就痊愈了。
希波克拉底将包含肿瘤在内的一切“肿胀”,归因为“黑胆汁过多”。他认为癌症是一种全身性疾病,而非局部。这也很像我们传统医学,比如喜欢将各种不同疾病归因为“上火”,认为“上火”导致的口角生疮也是一种全身性疾病。
公元 3 世纪古罗马著名医学家盖伦继承了希波克拉底的黑胆汁理论。盖伦认为:“黑色的胆汁淤积不化,遂产生癌症。”不完全同于希波克拉底,盖伦认为某些肿瘤比一般的更严重,会发生溃烂,这是黑胆汁持续增多的结果。盖伦建议采用积极的方法来治疗,包括鸦片、草药、膏药、烧灼等,但治疗效果是很差的。这个冥顽不灵的“黑胆汁”着实让古代的医生头痛。
希波克拉底-盖伦的“黑胆汁”学说在西方医学界统治了上千年。跟癌症有类似的特质,抑郁症这种心理疾病也和黑胆汁过多联系起来,两种疾病就产生了纠葛,延续了千年。“黑胆汁增多导致癌症与抑郁症”成为大家的常识。至今还有很多人错误地认为“存在癌症性格”、“性格内向的人容易生癌”,这其实是错误的。在下篇的“性格好、心情好,抗癌效果会更好吗?”这部分会详细地谈论这个问题。
直到 16 世纪,才有人开始质疑“黑胆汁”理论。来自布鲁塞尔的现代解剖学之父安德雷亚斯·维萨里(Andreas Vesalius),在巴黎大学阴森肮脏的地下室,研究人体的解剖结构。他绘制了一幅又一幅精密、准确的解剖图谱,更正了过去无数错误的解剖知识。在这过程中,他越来越怀疑希波克拉底的四体液学说和癌症的“黑胆汁”理论。他也解剖过乳腺癌患者的尸体,查遍全身也没找到“黑色的胆汁”。血管里的血液、胆管里的黄胆汁、组织间隙里面的黏液都能亲眼看到,但黑胆汁在哪呢?
上千年以来的医学理论要被彻底推倒了吗?维萨里没有这个胆量。
历史的重任交给了法国医生弗朗西斯·西尔维厄斯(Francois de la Boe Sylvius),他因研究大脑结构而出名。同样让他名留青史的是,1680 年他第一个站出来彻底质疑癌症的“黑胆汁”学说,提出他自己的新理论:癌症之所以发病,是因为淋巴液性质从“酸性”转变为“辛辣”。虽然现在看来,西尔维厄斯的理论同样不靠谱,但他至少发现癌症会伴随淋巴结肿胀,淋巴系统和癌症存在某种关联。
“黑胆汁”理论一被推翻,中世纪套在医学上的枷锁也就被打破了,各种理论犹如雨后春笋般涌现。1713 年意大利医生贝纳迪诺·拉马齐尼(Bernardino Ramazzini)发现修女比其他已婚女性更容易罹患乳腺癌,他把这归结为修女性生活的缺乏。另一位意大利的医学家乔凡尼·摩加尼(Giovanni Morgagni)提出是凝结的乳汁导致乳腺癌,似乎暗示正常哺乳的缺乏可能会导致乳腺癌。苏格兰的外科医生约翰·亨特(John Hunter)提出,是“癌毒”污染、浸透了淋巴,并顺着淋巴向远处转移。亨特天才般地发现癌症顺淋巴管道转移的现象。1757 年,法国的外科医生亨利·德安(Henri Le Dran)首次提出乳腺癌是局部疾病,而不是全身性疾病,可以用外科手术方式来治疗。到此,希波克拉底的“黑胆汁”学说被彻底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现代医学一直在不断进步、不断证伪,没有人还会捧着一千年前的医学理论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