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枝头的霜

翌日,恺撒穿上他的辉煌甲胄,带上佩剑——一把罗马短剑,整个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闪耀着光芒,尊严仿佛太阳神一般。恺撒下令让护旗官立起鹰旗,领着他的浩浩大军开始向北进发......

与此同时,远在马其顿地区,马其顿总督盖乌斯·屋大维乌斯家中,屋大维乌斯和他的妻子阿提娅一同坐在屋里,而他们五岁的儿子盖乌斯·屋大维乌斯·图里努斯正在屋外玩着泥巴。

两鬓发白的屋大维乌斯严肃端庄地坐在床前,身体僵硬地像一座石像,阿提娅忧虑地站在一侧。

“咱们的儿子......今年五岁了吧?”屋大维乌斯开口问道。

阿提娅点了点头。她不知道为什么,屋内弥漫着沉重和悲伤的气息,也不知道她的丈夫为什么如此严肃地将她叫进屋里。

屋大维乌斯又闭上眼沉吟了起来。刚刚平定马其顿境内的一场奴隶起义归来,他将近有三四个月没见到儿子了,想到今年没能给他过五岁的生日,不禁有些懊恼。

“我最多还能再活半年。”屋大维乌斯突然开口道。

“怎么会?!”阿提娅惊呼道,看见屋大维乌斯皱起了眉头,连忙压低声音透过木窗瞄了眼屋外的儿子,见没引起他的注意才放下心来,转而坐在屋大维乌斯身旁,抓起他的左手。

屋大维乌斯的手上全是茧,他一生的大半时间都握着剑在沙场征战,茧厚厚的,手也十分粗糙,皮肤上全是细微的沙末和疤痕。

“发生什么了?”阿提娅关切地问道,紧紧地握着屋大维乌斯的手。

屋大维乌斯没有说话,而是提起手,将阿提娅的手按在自己的侧腹上。

“好烫!”阿提娅透过亚麻衣料感受到了其下炙热的温度,按耐住想把手抽回来的反射冲动,小声惊呼了一句。

屋大维乌斯点了点头,放下阿提娅的手说道:“战斗的时候受了伤,被毒箭射中了。”

“不要紧吗?”阿提娅想要让她丈夫躺下,但屋大维乌斯按住了她说道:“不要紧,是慢性毒,找医生看过了,毒素已经深入五脏六腑,治不了,但是还能活半年左右。”

“你......要怎么办?”阿提娅担忧地问道。

“没有什么怎么办,我本来就很老了,注定是要死的,不过是早晚罢了。”屋大维乌斯罕见地柔和一笑:“我已经给你们母子想好出路了。”

“我不会离开你的,你需要人照看着。”阿提娅摇了摇头,又抓住屋大维乌斯粗糙稳重的手,这双手一直令她有安心的安全感,也许这也是她嫁给这么一个事务繁忙的将军的原因之一。

“我有佣人照看着,可是图里努斯呢?”屋大维乌斯忧心忡忡地看向屋外天真无邪地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玩闹着的儿子,眼神中透露出无限的关怀和惭愧。

阿提娅一时语塞,她知道丈夫说得对,他们的儿子还只有五岁,生活都无法自理,一旦屋大维乌斯去世,他们家就会失去经济来源,她一个人根本养不起图里努斯。

“可是......”阿提娅还是想说什么,但屋大维乌斯摇了摇头制止了她,说道:“恺撒不是你舅舅吗?你带着图里努斯去投奔他吧,他最近混得挺好的,听说和那个罗马首富克拉苏走得近,我想他会念在亲戚关系上照顾你们的。”

“可是你呢?”

“不用管我了,你这十几年来跟着我也受了不少苦,我愧对你啊......”屋大维乌斯神色一黯,却被阿提娅轻轻抱住:“不要说这种话,谁也没有愧对谁......”

屋外,他们的儿子仍在欢快地玩耍着,冰凉的枝头结着寒冷的霜,天气正在渐渐回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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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在一个清冷的早晨,阿提娅收拾好了行装,准备带着她的儿子图里努斯离开。

“妈妈,我们要去哪里啊?”幼小的图里努斯坐在屋里的凳子上,摇着小腿,歪了歪头问道。

“去见你舅公。”阿提娅神色一黯说道。

“哦,是那个老是说大道理的恺撒吗?”图里努斯天真地问道,语气稚嫩。对于恺撒它是完全没有概念的,印象只停留在大前年来看望过自己的那个有点秃头的中年男人。

阿提娅勉强笑了笑点点头,一手行李提着行李,一手拉起图里努斯稚嫩的小手。

“爸爸,你不一起去看恺撒舅公吗?”图里努斯转过头,看向坐在床边的父亲。

屋大维乌斯僵硬而冰冷地坐在床边,像一尊毫无生气的惨白石像,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爸爸不去了,小图里努斯一路上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替爸爸照顾好妈妈哦。”

“好的,将军!保证完成任务!”图里努斯露出阳光的灿烂笑容和一口白白的牙齿,敬了个军礼。

“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阿提娅推开门,回首看着屋大维乌斯,心事重重。

“保重。”屋大维乌斯点了点头。

“爸爸,再见!过几天我就回来啦~~~”图里努斯蹦蹦跳跳地向父亲挥了挥手,跟着母亲一起出了门。

只是,图里努斯没有想到,他再也没能回到这个家,再也没能见到他的父亲,再也没能在家前的土地上无忧无虑地玩耍。

屋大维乌斯独自坐在冷清的屋子里,四野寂静无声,只有图里努斯哼着的民谣渐行渐远,渐远渐淡,回荡在枝头,回荡在马其顿的土地,回荡在远方。屋大维乌斯动了动身子,痛哼一声,躺在了床上,他又遥想起当年,他一步一步坐上总督的位置,操领着数万大军,征战沙场,雄姿英发,时光却就这么在战火和血光中流逝,一点一滴地,流向无尽的深渊和未知的远方。屋大维乌斯不禁有些迷茫,他这戎马半生究竟是为了些什么,战争......真的有意义吗?

屋大维乌斯僵硬地别过头,看向屋外。枝头的霜在微冷的阳光下融化成水滴,沿着树枝的纹理向下流淌,渐渐汇聚变大,在名为命运的作用力下滴落,滴落在半空中,映射出奇异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