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恨了，好吗？”
任由身后呼啸而至的箭矢穿透肩甲，沙华一刀砍掉了曼珠身后的敌军将领头颅，抹去眼中热辣辣的血水，对着怔愣当下的曼珠，突然就笑了。
刚毅的脸上带着带着释然和解脱。声音沙沙的、哑哑着，亦如从前同上战场时那般，温温的、柔柔的，注视着眼前浑身浴血的孤傲女子。分明只是个小小女子，却硬是撑起了一个国，顶起了一片天。为她的子民，为她的国家，也为了，她此生唯一的恨。
许是方才溅入眼中的血水太涩、太烫的缘故，刺的眼中生疼，眼泪突然就毫无预兆的滴了下来。声音中带着祈求：
“到此为止，好吗？来世，我们不要再斗了！就让所有的恨和悔，连着那些痛，全都埋葬在今生，埋葬在这里。以后，我们，就只是我们，可好？让我陪着你，厮守永世，不离不弃！”
怔怔看着一路砍杀着冲到自己面前，纵然满身浴血，依然挺直如松、坚实如山的男人。他，似依然还是那个他，英勇、伟岸，温柔、深情；她，似也还是那个她，高傲、无惧，炽热、坚定。
只是，他们，却无法再回到从前的他们。拔起身旁一具死尸身上的长矛用力掷出，越过沙华直直飞向沙华身后正举着长剑的敌军，径直将那人的身体贯穿了彻底。空中划过的呼啸之声擦着耳朵呜咽而过，沙华甚至连头都没撇一下。他不怕死，更不害怕死在她的手里。
曼珠满是血污的脸上回以一抹苍白无力的苦笑，手，因为力竭而不住的颤抖着：
“厮守……厮守~~也好！今日，就让你我最后一次杀个痛快吧！是恨是怨，是相守还是相忘，等我们死后再论吧！”
“……好！”
沙华低头看着眼前的小小女子，眼中是湿润的快要渗出水的温柔。她这是同意了！先攘外，，再安内。抬眼，凌厉的杀气已然遍布眼底。
到处都是汹涌而至的敌兵，杀完一波又是一波，身下早已堆成了尸山，而那些冲杀上来的人却依然疯狂绝然、毫不停歇。
前一刻还死守身旁的护卫，下一瞬就被砍成了肉泥。整个战场已经彻底沦为了绞肉机，每一个战士都是一把绞肉的利刃，也同样是那等待被收割的活肉。
已经挨了两道刀伤的右小腿被突然刺出的长矛贯穿，杀到脱力的曼珠颓然跪倒。被血浸染的刀柄几乎贴着曼珠的脸颊擦过，狠狠砍在了刺出长矛那人的脖颈间。喷涌而出的鲜血，并未能丝毫阻挡那些已经杀疯了的敌兵。
两柄长矛在沙华回身阻挡前已经刺入了他的胸腔。低头看着曼珠挂满嘲弄的脸，和痛到渗血的眼，沙华长抒口气，咧着干裂渗血的嘴唇，笑了！
那血，溅进了曼珠的眼。
曼珠望着沙华解脱的苦涩笑意，慢慢舒展开眉眼，也跟着笑了起来。伸手，抓住沙华伸出的右手，刚试图站起却再次被长矛贯穿了左腿。
充斥着腥风血雨的战场突然安静的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曼珠苦笑着摇了摇头，望着不断口吐鲜血的沙华，竟是满脸的轻松：
“糟糕！站不起来了！沙华，欠我的命，是时候还给我了！”
“……好！我的命本就是你的，这世上唯有你可以取走。珠儿，你的命，也给我吧！”
“怎么，灭我全族犹嫌不足，如今，还想要我的？”
“我，舍不得......”
话未说完，沙华一个回身，两个此刻不长眼的家伙便已被封了喉。再不管周遭如潮水般涌来的敌军，再不管这已经被血水浸染成红色的大地，再不管这世间的所有爱恨纠葛。此时的沙华，眼中除了曼珠，再无其他。对着曼珠双膝而跪，手上是不断滴血的长刀，脸上仍旧挂着最最温柔的笑：
“不要怕！碧落黄泉，我都陪着你！”
“……好~~”
回答他的，是疲累至极，也洒脱至极的释然一笑。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有你抱着，有万千将士的神魂陪着，碧落黄泉，哪里去不得？
噗~~刀和剑同时刺入对方胸腔。
沙华的刀到底刺偏了些，望着已然气绝却仍旧面带微笑，在最后一刻还在努力抱紧自己的沙华；曼珠用手抓住刀刃，将身体往沙华怀中挪了挪，最后看了眼头顶的天空，笑着，闭上了眼。
“沙华，这一生，我爱你爱的太痛、太苦，爱的那般荒凉凄楚。到最后，甚至连一个囫囵的尸身都是妄想！
可，我终究是爱你的！纵然恨极了你，纵然怨极了你，纵然……可我还是，断不清对你的念，解不掉，你种的蛊。如果有来生，如果，我们还有如果......”
最后映入曼珠眼中的，是那片被狼烟战火遮掩住的蔚蓝天空。没有刀光剑影，没有血肉横飞，那些即将劈砍下来的刀剑长矛，刹那间消失无踪。
整个世界，就只有那个男人的胸膛，还有，那一抹清清淡淡的蓝。
曼珠想起，那日城墙初遇，一个俏生生的俊俏小娃娃，板着一张老成持重的脸，骑在一个老者的脖子上，歪着小脑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呀眨，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戏谑之色，一脸郑重道：
“这，莫不就是传说中的疯婆子？”
从此，那个叫自己疯婆子的‘小老头’，就成了曼珠一生无法愈合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