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明珠暗藏光华永在

人死如灯灭,有人添油点灯都来不及,有人偏吹灯拔蜡嫌命长。

你看,生也好,死也好,佛祖在上,不悲不喜,全作壁上观。

殿内的尸体一具具被抬出来,大殿很快又恢复了往日平静。

弯刀入鞘,没有了生死一线,没有了血流漂杵,再听木鱼声声如饮醍醐,再见檀香袅袅如梦初醒。

佛案之上,空空如也。

白清跪在佛前,一时无语。

古语留意着殿内的一切,师父和紫衣姑娘在商量什么?清师兄是又被师父罚了吗?

她现在无暇顾及其他,自然也顾不得来人。

石向楠来接石眠云回山庄,没想到还能见到这么不修边幅的女人,跟他的妹妹眠眠简直天渊之别。

远处摔跤倒在地上的人,顶着凌乱不堪的青丝,甚至还有几绺头发,湿哒哒地黏在一起,油腻腻地贴在两颊边,就连双足都是灰扑扑的,不断渗着血丝……

若不是有下人拿披风和鞋子过来,他都要把她当成小乞丐扔出去了,省得留在这里碍眼,不过,她身边的丫鬟……

横生枝节的人就是麻烦,小时一脸不耐烦地把披风扔在了古语面前,自己若无其事地站在旁边颐指气使。

“姑娘这样乱跑,病又怎么会好,我看还是赶紧回房休息吧。”

古语本就沉默寡言,现下喉咙痛得厉害,懒得虚与委蛇,连开口都省了,只当没听到。

小时在奴婢中也算是出挑的,在纪王府服侍时颇得王爷看重,其他人也都会让她几分薄面,久而久之心气儿自然高一些,现在留在寺里照顾病恹恹的古语,她心中自然是不快。

此时古语的置若罔闻就是那导火索,而弱不禁风更助长了小时的嚣张气焰。

小时索性将不恭不敬进行到底,将手中的鞋子丢到几步之外,对着古语义正严辞教训:

“光天化日之下,姑娘蓬头赤脚,于礼不合,以后还请慎行,莫折了王爷的面子才好。”

话虽刺耳,理却不错,古语颇以为然,只是仍不愿开口。

身为下人,出言无状。

如此跋扈,古语受得,白净见不得。

“好大的狗胆,恶奴欺主是当我相国寺无人吗?”

他遵师命出来迎石向楠,没想到有人在殿门口耍威风,忍不住大发雷霆。

古语头回见净师兄这么疾言厉色着实吓了一跳,更遑论小时,本就是下人,奴颜婢膝,腿立马就软了。

“你倒是好脾气。”

白净知她就是柔善的性子,不会计较那么多,可每次只要见她吃亏,还是恨铁不成钢。

明明有猛虎的爪牙,怎么成了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师父怎么样?你们有没有受伤?清师兄为什么跪在那里?那些尸体……”

没等古语继续问下去,白净走过去小心扶古语坐好,捡起她脚边的披风掸了掸灰尘递给她。

她每字每句都说得很吃力,白净知道她已经在勉力支撑。

“他们无碍,你放心就是,只是现下还有未决之事。”

边说边捡回鞋子给她放在旁边,语气三分责怪五分无奈十分心疼。

“倒是你,病气甚重又添新伤,我若不出来,你就这么一直傻坐着吗?”

这白净师父乃圣僧首徒,何以对这小女子如此爱护?

石向楠观望得是一头雾水。

“请小姐服药。”

阿辰煮了药,久候人不归,直接把药碗端了来。

“谢谢!”

她本就是下人,分内之事,何劳致谢,阿辰心想。

药温入口正好,古语接过碗,一饮而尽。

石向楠看够了戏,三步并作两步主动上前,斜了眼跪在旁边抖如筛糠的小时,轻笑道:

“白净师父替人打抱不平,把这小丫头吓得不轻呢,真是罪过。”

古语素来不喜口舌之争,凡事都是能忍则忍,寺中这些日子,修身养性更胜从前,不过有一点始终没有改变,那就是极护短。

她系好披风,在阿辰的搀扶下,晃悠悠地站起来。

一个话里带刺,一个就出言如刀。

“公子此番侠义心肠着实令人动容,只是国有国法,寺有寺规,她以下犯上,我本不加理会,哪知她得寸进尺,一再犯上,我师兄仗义执言,反被她累及清誉,论及罪,她当诛。”

古语声音嘶哑,但字字诛心,最尖锐也最伤人,小时只管磕头求饶,“小时知错了,姑娘饶命啊!”

石向楠没想到这乞丐女说话如此不留情面,而且还借题发挥对他明嘲暗讽。

想他天之骄子一庄之主,何时何地碰过别人的软钉子?偏这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得理不饶人,浑身是刺。

古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说出的话如温柔低喃让人沉沦。

“仰仗我佛慈悲,师兄也是宽仁待人,对你不过略施薄惩,奈何这位公子想英雄救美,竟然不分青红皂白,误会我师兄一番好意还说是罪过,小时,这可如何是好啊?”

姑娘棉里藏针,凛凛不可犯。

小时此刻连半句求饶都说不出,自己错把珍珠当鱼目,活该有此一报:“奴婢有罪,悔不当初,斗胆请姑娘赐死。”

敲打够了且饶人:“蝼蚁尚且偷生,你又何必求死?再说了,主仆一场,也是机缘,我怎么舍得?”

小时抱了必死之心求赐死,没想到峰回路转,自己还能死里逃生,喜不自禁,连忙道谢,再无二心。

“小姐大恩,奴婢谨记。”

三言两语,置人死地,然后生。

恩威并济,收服人心,她把自己隐藏得太好了。

“姑娘言之有理,都是向楠一时失言,白净师父处事有德,向楠对此绝对深信不疑。”

如此人物,难怪能得白净师父另眼相待。

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此事了她也没有再留在这里的必要。

“公子言重了,小女子身体不适,亦不敢再扰公子进香,告辞。”

说完就和小时、阿辰一瘸一拐地走了,有礼有节得让人挑不出任何错来,但石向楠总觉得她的礼节敷衍得厉害。

聪明有手腕,善良不软弱,白净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她,明珠暗藏,光华永在。

白净想起师父他们还在殿中,提醒道:“令妹和师父恭候多时了,石庄主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