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失魂落魄地坐着,连尹不狂离开都没发现。古语着人重新拿药给他,他还是木木地一动不动,连叫他的名字都没有反应。
古语只好找出止血药,亲自帮他清理伤口,换掉旧纱布。她做得很有耐心,也很细致。
司南转过头故意不看她,免得自己又轻易软了心肠。
她拿纱布一圈一圈绕着他的手腕,微凉的手指沾了浓浓的药气,混着她身上清甜的桂花香,像有止痛之效。
司南慢慢回过神来,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不少。
只是,纱布下他的皮肤像着了火,每根火苗都在叫嚣,不觉间,燎得他满头大汗口干舌燥。
古语还要继续包扎另只手腕时,司南迅速躲开她的触碰,故意赌气道:“还费什么药呢!姑娘也说了,我若不幸早亡,身后诸事有你。”
话里带着点儿试探,他想知道自己的生死,于她而言到底算什么,他小心抬眼观察古语反应。
他问得太直接,古语直接愣住了,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听者有意,她虽无心咒他,但那话着实不妥。
古语想着他正在气头上,再怎么解释都是火上浇油,把他的药放下便准备回房间。
她这么做彻底惹怒了司南,原先的试探似乎都有了答案。手腕处的药力与伤口在“对峙”,疼得他不觉间红着眼眶别别扭扭道:“别人请不到的名医,唯有对你尽心尽力。那么多名贵药材,你送他毫不吝啬。你们交情匪浅,如果你开口,他一定愿帮珩公子。”
古语能感受到他压抑的愤怒,却无意低头顺他心意:
“尹大夫帮我良多,我视他为益友。如你所言,我若开口相求,他也许会给几分薄面,可我不愿。他身为医者,早已开口婉拒。我知他心中所想,还以交情相逼,不达目的不罢休,不配得他真心相待,有负朋友相知一场。我知你心系好友,但此事是否如愿,始终在你不在我。”
司南本就气她漠不关心,置自己于不顾,古语此刻所言所行,更是在他心上扎了把刀。
他对古语的心意很明确,古语对他却是雾里看花,时远时近。她偶尔的真性情流露,也只是昙花一现,不及她与别人二三。她肯为白净仗义执言,愿赠药给尹不狂,在她心里,自己屈居末流。
“姑娘有情有义,我有伤在身动弹不得,你把我晾在这儿,打算一走了之吗?”司南故意打翻药物,吸引她的注意。
她既重情义,便不会轻易负人,屈居末流不要紧,只要日有所增就行。
古语重新坐在他面前,他这次极为配合,先前的不愉快,在他脸上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愉悦,身心由内而外的愉悦。
两人距离太近,近到她的乌发垂在他的膝上,近到他俯仰之间都是桂花香。
竹叶的清甜,弥漫了整个小院,周围静谧一片,司南忍不住问:
“你跟尹不狂到底是如何相识的?一个是终日在江湖漂泊的郎中,一个是常伴青灯古佛的郡主,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而且你们的性子也是天差地别。”
古语很少提起往事,司南却对她好奇得很,时不时都要多问几句。
“时间太久,都记不太清了。”
说完起身抬头瞬间,直接撞上司南的下巴,两人嗑了个严严实实,撞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古语摸到发根处鼓起来的小包,欲哭无泪。
明明同时撞上,他却没事人一样。
司南没感到太多的疼痛,只觉得滑过她的青丝,嘴边都是麻麻的。
原以为她也不打紧,却发现她眼中氤氲着潮湿,脸上也出了不少细细的薄汗,才知道她是真的被撞疼了,心里甚是懊悔自己的莽撞。
尹不狂抱着几个盒子去而复返,兴冲冲补充道:
“你忘了我可没忘!想当年你浑身是伤躺在雪地里,若不是我采药路过相国寺后山,你早就被风雪埋了或被山中活物啃食。你病了一年,我也在寺里住了一年,圣僧每日去给你讲经,风雨不辍,你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看我们就像看仇人似的,你师兄背后都叫你小古怪。”
往日多不堪,她耻回首,尹不狂当作笑谈,说个没完。现在的她,像重活一世,再世为人,生动得多,有趣得多。
古语不敢面对的过去,这么真实且赤裸地置于人前,她以为自己会难以承受旁人的冷眼。
其实不然,从头到尾,她都只是默默地听,平静地像听别人的故事。
也是这一刻,她突然明白,那段最落魄、最不堪的时光,也是她遇到最多善意的日子。她被人弃若敝屣,扔在路旁,也被人视若珍宝,全心爱护。最绝望时,她每日等死,有了希望,她死里求生。过去是她,不堪是她,现在是她,坚韧是她。
不能面对的过去,她可以好好面对了。
“你住在寺里,是看上了藏书阁的医书。要不是救了我,你早被师兄们赶出去了。”古语嫌弃他的自吹自擂笑着提醒。
在他不曾参与的过去,她总能让人心头一颤,司南见她已释怀调侃道:“小古怪这名字还真是贴切。”
三人在院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笑,先前让人不适的猜忌、冷漠,敌对,来去皆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