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幸好，她认识了我的张先生
1.
这一章和前一章其实没有办法分出个先后顺序，因为发生的时间是有重叠的，基本就在祖母患病初期那段日子。那时候她状况还好，病情也不算严重，精神状态也不错，不会经常发病，我倒是挺感谢那段日子的，至少有些人她见着了，有些事儿我们陪她做了，有些好吃的她吃着了，也算没有太多的遗憾。
具体时间大概是2011年前后，那时候我大三下学期，和我的张先生走到了一起。那时候祖母时不时的过来我家小住，张先生经常过来吃饭，所以在我和张先生八字还没有一撇的时候，祖母就见过了张先生。
第一次见面祖母特别的热情，她拉着张先生的手，仔细的打量，把张先生都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不仅仅端量，她还止不住的念叨，“小伙子，你可拣着了，我家孙女可是个好样的。”这应该还是我第一次听奶奶夸我，有些小得意。
那年春节，我带了张先生回老房子，祖母再次见到了她口中的“小伙子”，那时候姑姑们，叔叔婶婶，都没见过张先生，这下可把祖母乐坏了。逢人就说，“我早就见过了，你们才见着呀？”那个语气，颇有一些炫耀和小骄傲。
她还嘱咐姑姑给张先生包了一个大红包，在礼数这件事儿上，我们家向来十分讲究，从来不落人话柄，从此也能看出，祖母从年轻时候开始，就是持家的一把好手。
那年春节给张先生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事后悄悄的问我，“是不是因为我去了，你们家才准备了那么多好吃的？也太排场了。”
我反而有些糊涂了，“什么排场？你以为你是香饽饽啊，我们家还为了你特意提升饭菜品质，我们家过年向来都是这样的。”我不无骄傲的说。
“那你家可真是太有年味了。”张先生感慨道。
张先生之所以会觉得惊讶，也不足为奇。每年初二家中必有聚会，菜肴少说也有二十几个，还有些零零散散的小吃都不算，通常两个姑姑和我母亲总是在厨房忙进忙出，这边撤下去一个盘子，那边又上了一道菜，有时候我一餐饭都吃完了，还有的菜未来得及上桌。有一年做了一整锅的小鸡炖蘑菇，竟然忘记上桌了，菜肴太多，全家都忘了，闹了大笑话。
而家里这般的待客，这般的热闹，全是源自祖母的家风，平日里勤俭些，过年的时候却不必这样，一定要热热闹闹的，才好。
2.
自打那一年的春节之后，在祖母的心里算是有了张先生这号人物，只要再见我或者我父亲母亲，便也要打听一下张先生的事儿，总是小张长，小张短的询问。
那时候我和张先生正是热恋，如胶似漆。记得有一次，正赶上冬天下大雪，我和张先生出门约会，一起回家吃晚饭。那时候我身子不好，总是手脚冰凉，被冷风一吹，更是严重。张先生就把我的脚捧在手上，一边揉一边帮我按摩活血。我当时冻得发蒙，竟然完全忘了，祖母就在旁边坐着呢，等到我反应过来，发现祖母正笑眯眯的看着我俩，这一下可把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老太太很顽皮，竟然还拿我开起了玩笑，“你那个小臭脚，就这样怼人家怀里啊？”祖母故意笑着问。
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寻思着把脚收回来，谁知道张先生却不撒手，还厚脸皮的笑着说，“奶奶，怎么是小臭脚呢？我觉得香着呢。”
奶奶于是又说，“那就对了，这叫啥？情人眼里出西施。”
张先生听完笑得直不起腰，“奶奶词汇量太多了，可太时髦了。”
我在一边，一面涨红了脸，一面又觉得开心，我奶奶和张先生，这般和谐不生分不见外的样子，真好。
3.
那天晚饭后，张先生起身回家，刚送他出了门，老爸就神秘兮兮的凑到奶奶跟前，小声的问，“妈，怎么样，你看这个小伙子顺不顺眼？”
奶奶闷哼了一声，“你要问，就好好问，小模小声的像什么话。我看可顺眼了，多秀气，脾气也好，多好，这样式儿的，打着灯笼都难找。”
我在心中暗自窃喜，我奶奶都说好了，证明啊，我眼光不错。
4.
在那之后，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一两年，奶奶的病情越发的严重了，我们全家人都无能为力，除了陪伴，我们什么也做不了。我们眼看着她脾气越来越差，记性越来越不好。
她开始频繁的迷路，走丢，叔叔和父亲的手机号在社区做了登记，周围的老邻居，桥头便利店的老板，社区的片警，都有我们家的联系方式，就连奶奶日常穿的衣服的里面，姑姑也悄悄的逢上了电话号码。家里是一刻都不能没有人的，好在姑姑们和我母亲都退休了，大家排了时间，开始轮流回家看护祖母。
祖母手脚很麻利，有时候只短短的五分钟家中没人，她便溜出了家门，好在她体力大不如前，走不了多远就得歇歇，所以有好几次，我们匆匆赶回家，总能在家楼下把她“捡”回去。再到后来，她腿部的肌肉萎缩的厉害，走不动路了，便也不再出门了。只是她清醒的时候也越来越少，时常是坐在床边发呆，看我们的眼神变得迷离又彷徨，慢慢的，在她的世界里，没有我们了，从前最亲近的人，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偶尔她也会说几句，但是说的都是些我听不懂的话，她似乎是在和我对话，又好像只是再给我讲一个故事，她言词之中的那些人名，地名，我听都没有听过。后来还是老爸告诉我，说那些人名和地名，可能都是出自祖母的老家，那些事儿很有可能都是祖母幼年时候的事儿，她的记忆在倒退，就像是倒带一样。或许和我说这些话的时候，祖母以为自己只有十八九岁，还不曾离开家，还没有认识祖父，也没有嫁人，更不用说后面我们的这些事儿了。她似乎正在用一种倒带的方式，将自己的生命倒退回去，回到最初的起点，是起点，也是终点。
于是我们开始耐着性子听她说话，听她说家里有个场院，还有一条大黄狗。祖父的名字时不时的也会冒出来，总是坐在桥边，身边有一只大黄狗。
我已经无从考证祖母和祖父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样子，是不是当时祖父风华正茂，祖母二八芳龄，两人在乡间的桥边一见钟情？故事里是不是还有一只通灵性的大黄狗？
5.
再后来我和张先生的工作忙了起来，总是母亲给我们带回祖母的近况。她开始学会闯祸了，不是直接把面粉倒在床上和面，就是把生饺子吃进了嘴里，有时把洗衣粉倒进了面里，又是又忘了才刚刚吃完饭，吵着自己饿了。
她越来越像个孩子了，记忆变得混乱没有章法，她被困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我们进不去，她也出不来。
有一回我和张先生得空去看她，祖母已经完全不记得张先生是谁了，她拉着张先生的手聊了半天的闲话，最后却说张先生是她隔壁村的老邻居。往回走的时候，张先生有些落寞。
“奶奶不认识人了，怎么会这样呢，去年还好好的呢。”他难过地说。
“没办法的事，她这样稀里糊涂的已经好一阵了。”我无奈的说。
6.
祖母终究还是没有赶上我的婚礼，我2019年举办婚礼的时候，她已经过世了，没能看见我穿上婚纱的样子。那一年我带着张先生一起去扫墓，彼时祖母和祖父已经合葬在了一起，在分开若干年之后，他们终于以另外一种方式重逢了。
我给张先生指祖父的墓碑，我其实不是很喜欢那个样式，我总觉得上面至少应该有祖父的照片才对。
“爷爷就在这里，只不过你们不认识，没机会见到。”我有点鼻酸。
张先生拍了拍我，“我见过奶奶，她说，我是个好小伙子。”
我被张先生拙劣的哄人手段逗乐了，在心里，也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庆幸，幸好，祖母认识了我的张先生。